别为这点平常的小事,
动感情。
轻轻点一点头你就走吧,
既然很多时候都淡淡过去了。

夏虫

是 @Kathy 的约稿,定时发送凑一下情人节的气氛(?)

  我读研的时候,他还在念本科。夏天快过去了,空调声声,我在为律所事务和论文应接不暇,宿舍门忽然响了。只好在上铺遥远地问一声:谁啊?连喊两声,无人应答。正想接着忙,手机忽然收到一条短信,来信人荀勖,内容只有两个字一个标点:是我。

  我叹口气,下床去开门。

 我们俩宿舍楼挨的不算近,几乎是学校对角线了。平常上课,我们教室也几乎没有在一栋楼的重合。故而约定,有空每周末见上一面。他看似对我俩交情颇不在意,实际上是有空没空都要来找我,我也只好应约。因而我的周末时间总被他一人全权占有。对此人脾气,我也颇为了解,对权力,要百分百占有,也许对一个人,他也要尽可能百分百争取。

暑假时候,他期考完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他申请留校了,问我:你走不走?他话说得很简单,但我揣测,意思就是,想让我留下来陪他。他家庭关系不算和睦,一般能在校就不回家。接到这通突然的电讯,我也不算奇怪,想了想,给他说:要不,我也不走了。我也还有半句话没说,意思是:留下来陪你。他倒给我发短信说:多谢能留下来陪我。这话一点破,我也只能是不推脱,有空多去看看他。或者和往日一样,让他留宿我研究生宿舍,吹免费空调,白吃白喝。虽然这也不是我留校的唯一原因,毕竟除念书之外,我们单位律所就在这儿,回老家也不甚方便。为了工作和情感需要,权衡再三,留下来也算是个妥善的选择。

于是他便可以顺理成章,总来找我。我猜他和他那宿舍的二位不知道神不神仙的眷侣也合不来,所以也老爱来我这儿。有时候他来敲门,我一开门,有时候别的同学来和我讨论课题,他总是大失所望,坐坐就走,也许是他不想做过多的社交工作,也许就是想和我单独聊聊天。所以他来了,一般就只能将我同学送客。并以“来都来了”的名义将他挽留。一般会待到晚上,我俩挤一小厨房做饭,他倒也不计较我这厨房条件简陋,在宿舍小桌上吃饭,我照例去刷碗。有时候他留宿,便只能和我硬挤一张190×90的宿舍单人床。俩人必须挨着这谁才能睡开,只能勉强共枕,几乎无法翻身。如果不搂着,着实很难睡下。每天晚上熄了灯,他总道歉一句“难为你了”。我也总是假模假样客套回复,倒也没事儿,条件有限,相互体谅。说实在的,我倒也感谢这所谓条件有限,得以创造不少别的条件。再说,搂着也没什么不好,肯定算不上难为。还好我们都没有抢被子的习惯,一觉到天亮,也不至于发生我被子全到他身上的惨剧。

不过,从此事便可以窥见,他来不来我宿舍,其实我本人难以决定,一般都是要到访的客人们相互决定。我安慰自己:省事儿了,也好。每个周末时间,一般都是他邀请我去看画展,或是他喜欢的巡演,我艺术鉴赏能力着实不在行,只是他爱逛,我爱陪他逛罢了。有时候要处理校董会的紧急事务,只能拒绝一众邀约,当然也包括他的,这是极少我能决定我周末的时候了。

这让我想起,上个学期,有一回,和公曾约定了,早上要陪他去学校湖边喂鹅,下午约了球厅,我俩一块去打台球。结果,到了周六当天,早上六七点钟左右,忽然接到司马昭电话。我还没起呢,那头连打了十几个,电话铃停了又响,响了又停,反反复复,由弱到强,直接把人从睡梦中叫醒。我恍惚间一看,手机上来电人姓名一栏,赫然书着三个大字:司马昭。这一下,马上就清醒了,还没来得及想别的,心下顿觉:完了。他平常倒是不找我,属于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一回大早上来电话,准没好事。赶紧匆忙接起来电话,问他:昭总,怎么了?找我有事?他说话倒是慢条斯理,抑扬顿挫,完全没一大早给人打十几个电话的紧急态势。我很快翻身起来,坐床上,握着电话,听他说:

“小贾啊,刚醒呢?”

我马上应他:“哎,您说?”

“最近学生会不是搞部门活动吗,这个月啊,咱们申请评奖了。这个策划案,你找人一块写一下。主题我邮件发你了,明天下午之前写好,到时候给我看一下就行。”

“好,没问题,我马上起来看看。”

他好像还挺抱歉地说:“事发紧急,打扰你周末了吧?”

管他到底是真抱歉还是假抱歉,我也只能说,没事没事,学校事务重要,反正我也不忙,没什么大事......此类托词出口,我心凉了半截,毕竟虽然没大事,但小事可是有不少。挂了电话。只好又给公曾发短信,恐怕这个点他还没起,怕他收拾完才看我消息,我岂不白白让人费神劳力。我只好也给去电一通,电话铃响了一会,我准备挂了,他才忽然接起来,喂了一声,听起来也是刚醒。

我只好致以歉意:“公曾啊,刚刚昭总刚给我来电话,让我写个活动策划案,今天可能没空了。”

他没回话,我们沉默了大概二十秒,我刚想再解释什么,他忽然开口,语气不善:“什么意思,房间不都约好了,你不去,我自己跟自己打吗?你给我说你不来了?”

我只好解释:昭总之命,我也不敢违抗啊。

他说:那好吧。

然后对面就撂下电话,我想再开口说话,迎接我的就是一阵忙音了。老实说,放人家鸽子着实不地道,大清早给人打电话也着实不地道。他对我这态度,怕不是起床气作祟。但我也是没办法,于是只好架起笔记本,一边搜罗素材写策划,惴惴不安地干活。勉强不安地挨过了半小时,还是又拿起手机,给他发消息,发了几条,对面也没回。我安慰自己,不能怪人家,这事毕竟是我理亏。思来想去,撂下笔记本,还是先从床上下来。徒步穿越大半个学校,去敲他宿舍门。好在没再吃上一个闭门羹,里面应门几声,门很快开了,站我对面的一张脸,是杜预。看这情况,我来正碰上他准备去社团。简单望望,羊祜好像在写作业。又往里瞅瞅,就是没见到荀勖的身影。于是我问他:公曾在吗?

他俩还没说话,估计是也不知道啥情况,互相对视一眼,刚想开口。床帘里传来幽幽一声:你不是不来了?闻此言,我马上解释说:你也一直没回我消息。平常我们二位很好说话,今天这态势怕是够我喝一壶了,心里只好默念三遍:今天我有错在先,就是他吃了火药,我也得有话好好说。看这情况,他亲爱的舍友小杜小羊,似乎是见势不妙,也都纷纷离去了。走前他擦过我身,小声问一句:“你俩吵架了?”我搪塞他一句:“没有,就说点事儿。”

 他倒是将信将疑地离开了,一时间,屋里的空气趋于静止,只剩下床帘里的他,和门口站着的我。

我只好到他床前,他好像翻了个身,一只手从帘下伸出。我伸手去握握他的手:公曾啊。他又马上把手抽回去,坐起来了。我只好站在底下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事发突然,昭总找我有事,策划案明天下午就要交,我也不敢推脱啊。他沉默了一会,我也站着没动。他才缓缓又开口:算了,我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不想计划忽然被改动。

也许是他听我我言辞恳切,口风就松松,也可能是起床气也消了。总之,我就接着说:我要挺想陪你的。我争取早上先把大纲起出来,如果赶得上就去打台球,赶不上就晚一会陪你去喂鹅。这倒也是各退一步,给我俩个台阶下。他可能是思索了一下这个计划的接受程度,又叹口气,说,你忙吧,可以理解,正好我今天也去处理一下部门事务,顺便再把期末论文写了。我看他没什么明确的表示,于是把手也伸上去,说,那我有空了就给你打个电话。

他在床帘后头反握一下我的手,手心传来的温度让人安慰一点了。他没再回话,大概意思是放人了。我才放心给他说:那我走了?他这也才松口说:那再见。

我告辞离去,他也没有再出声挽留我,这也让我轻松不少,我赶紧加快脚步离去,心说,这关总是过了。好歹我临危受命,三四年来担任此职务,也算是经验颇丰,处理这些紧急的通稿,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早已深知其中要义:至少先把方案出个像人写的东西,给个交代。以后的事,以后再改,慢慢拉锯战。等到下午感觉是编得差不多了,眼下离ddl尚有个半天岁月,明天早上再起来完善下,也不迟。

夏天白天变得十分漫长,那时候尚时暑假中旬,七点多,天还没黑,傍晚的风从热变凉。我站在纱窗前给公曾打电话,响铃一声,他就接了。他语气听上去已如往日,不冷不热,问我:忙完了?

 哎,我说一声,伸手把玻璃窗打开,纱窗拉死,一开一关,刷刷啦啦,沉积一天的冷气缓缓散去,夏天傍晚的热风渗入屋里。我接着说,现在天还没黑,湖边应该也凉快,还是可以去走走。

 他说,行。

 我说,那我骑车去你宿舍楼底下,等你。

 夏天的傍晚,学校里的柏油路释放着吸收了一整个白天热气。我骑自行车穿越大半个校园,来到他宿舍楼下,正好远望着二楼,楼道里窗口有个人影下楼,穿着一件水色短袖,转身,掠过窗前,穿着一条深色长裤,头发绞得整齐。我在楼下朝这个身影喊一声:公曾!人影停停,又拧身回来。远看只有一个模糊脸孔,我猜他今天是没戴隐形,因为朦胧间可以窥得鼻梁上架一副细框眼镜。我朝他喊话,而他是必不可能在众人前朝楼下对我喊回来的,只是静立一刻,朝我摆摆手,又很快闪身,从窗口消失了。

 我撑着自行车,点了根烟,抽了两口,此人影又匆匆在楼道口现出原貌,张望一刻,扫视一周,很快看到我,快步走到我跟前,说声:久等。便很顺手地把挎地包放我车筐里,接着又很从容地斜坐我后座,我将烟紧抽两口,赶快取下,夹在指间,握把,摁摁车铃,一打撑子,给他说声:咱走了,坐好了。听得后座传来一声答应,一只手扶上来。他坐后座,腾出只手来搂我腰,实乃顺理成章。我们便在夏夜傍晚的风里,缓慢地朝着湖边蹬去。

路上,他拽拽我衣服,说:能不能先把烟掐了,顺风一直飘到后座。我略感到抱歉,于是灭了烟。在车链的响动和夏风阵阵里,能隐约听他在我后座轻轻哼歌。我说,今天实在抱歉,待会儿请你喝杯咖啡吧。

  哼歌声停停,他说:我也抱歉,起床气罢了。我说,大清早的,都不容易。我停了车,他也从后座下来,拿了包。他从包里拿出面包片,碾成颗粒,撒到湖面上,鸭子和鹅聚集在这个移动的身影跟前。我跟着他散步,淡淡地注视着湖面成群的水禽。

  “趋之若鹜啊。”我看着鸭子和鹅聚聚散散,游游走走,随口感慨。他也接话:谁说不是呢?我又说,这鹅也太胖了。他笑笑,天天骗大学生吃喝,能不胖吗?我俩抄着手,看有几只鹅涉水而上,游到湖边,在炙烤了一天的石子路上散步。回忆湖边清晨,会有同学早上来练嗓,佐以稀稀拉拉的鸟叫声。有时候我俩都没课的时候,我也曾在这儿听过他练琴,看鹅,在湖边抽烟,暂时忘掉工作和学业,度过一天的闲暇日子。

  那个暑假,他们本科生学生会为了晚会总是匆匆劳碌。说来,每个暑假都要例行筹办的开学迎新音乐会,这样看,其实我俩彼此闲下来的时间都不多,见面次数寥寥,想是难免的。难得有一整天的空闲,忽而缺失了大半天见面时候,确实很可惜。

 书归前言,这个假期,我也又好一阵没见他了,估计还是在办这项活动。这次临近开学,已至夏末,又忽然来找我,也许是有什么忙需要我搭把手。我便收拾收拾,下床去开门,看门外一人,背着琴包,眼下浅浅青黑,深深望我一眼。

 我问:快进屋。怎么了,很忙吗,最近?

 他把上前一步,把下巴搁我肩膀上,说:有点。我努力伸手过去,好把门带死。拍拍他背:咱先坐下说吧。他叹口气,压在我身上一人一琴的重量渐渐消逝,他擦着我身走到屋里,轻轻把琴包搁在我的桌子上,占据了我本就不富裕的桌面仅剩的大部分空白。又开口补充:昨天因为一点事耽搁了大半天,我一晚上没睡,刚下排练,借你床睡一觉,醒了再说。

 我赶紧说:你快去吧。说着回身拿遥控器,又把温度调低两度:那我正好去买个饭,不在这打扰你了。你睡醒了就给我发个短信。

 他说:没事,毕竟这是你寝室。扭头盖上空调被,忽而又开口:你刚起吧?

 我说:是啊,怎么了。刚刚你敲门,我才醒。

 他说:没事,你被子还是暖的。

 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笑着答他:这不挺好,当我陪你了。

 他说:你一直挺会给自己开脱。算了,你快去忙吧,谢谢。

 “你睡吧,也够累的。”我提上鞋,回身看他,他也没再回话,我便拿了钥匙,给他又嘱咐一声:“我中午就回来。”才轻轻把门带死。夏天的清晨气温尚可,等我骑车去食堂正喝碗豆腐脑,司马昭的消息忽然弹出:

 公曾是不是去你那了?

 我放下勺子,腾出只手来回他:对,他说排练出了点差池,在我寝室补觉呢。

 司马昭说:排练本科生今年迎新晚会吗?难怪。

 看他这么一通电讯,我心下也已猜到大致:怎么,钟会和他又不对付了?

 果然,司马昭回复我说:大概吧,钟会今早上五点给我打电话,他平常断不会五点起,我猜,估计是也没睡呢。

我趁他说话,喝口豆腐脑,又问:是不是他又抱怨秘书处活多又难办,算是协调不来了,每年暑假这时候麻烦一堆,云云。

 司马昭说,大差不差吧。就这套话术,你也是很了解啊。我心说,那是,公曾也给我复述过不少遍,早都能出口成诵了。司马昭消息接着发来:我估计他舅甥二位又起什么争执了,我清官难断家务事,没多问。想公曾大概会去找你,来问问你。

 我笑,回复他:这也不完全算家务事儿啊。他倒是真来了,不过正睡觉呢,我也没来得及问。

 司马昭说,上次,公曾不还给你抱怨说我护短,有失公允。

 我打圆场:唉,他和钟会关系就那样。说坏吧,又总是他俩非要一块办活动,个中纠缠,我也不好评价。兴许他就见不得小钟好,也见不得他太坏。公曾这话就这么一说,咱也就这么一听。

 司马昭说,我也给钟会说,你也别总想参人家一本。他倒是说,我知道,我俩感情好着呢。

 我说,他俩的事,咱们真是没发言权。

 他说,那行,待会再说吧。

 我便把剩下豆腐脑喝完,趁早上这个空去图书馆改改论文。中午,正准备收拾收拾去吃饭,刚跨出图书馆大门,电话适时响起,他说:我醒了。

 我问:要不要给你带个饭回去?你吃什么?

 他声音模糊,听起来估计刚醒不久,给我下一道简单指示:谢谢,你吃什么就给我带什么吧。

 我骑车回去,匆匆去食堂买了两份炒饭。回到宿舍,看他正在对着窗扎头发。我提着两份饭,进屋,却发现桌面却没有它俩的容身之地。他在旁也看出了情况的窘迫,上前来,轻轻把琴搁到别处。我这才把饭放下,把两把叠在一块的塑料凳子拆开,又分他一双一次性筷子。

 他看我一眼,轻轻说声:谢。我说,不用谢,又问他:这回,是不是钟士季……

 我还没说下去,他马上开口打断我:他一天天的外行指导内行。叹口气,夹了一筷子菜,又抬头给我说:抱歉。

 我说,没事,慢慢协商吧。秘书部也不就他一位啊,看别人怎么说吧。

 他说:我都和他协商一晚上了,他非要掺和,每次和他说话,都是打拉锯战。

 我俩一边慢慢吃饭,他一边给我交代一下事情经过,大致就是他们艺体部晚上排练,按照原计划,策划、执行的都好好的。结果今晚上学校忽然派秘书部的同学来例行审查,对节目提提意见。本就是走个过场的事儿,结果不知是有意安排,还是主动请缨,或者机缘巧合,反正这个来的人好巧不巧,正是钟会。那他既然来了,必不能让荀勖的计划正常进行。据荀勖言,此人径直推开门,走到排练室,环视一圈,和其他同学聊聊天。此时气氛还算可以,倒也还像是学生会同事之间的普通对话罢了。荀勖一曲还没完,看他来了,把琴放下,问他:你来干什么?有何指示?

 钟会说:没事,来看看。学校让我们来审一下你们节目单,提提意见。荀部长,不介意配合配合我们工作吧。

 我在旁边听着,不知这话是不是钟会原文,还是经过了公曾本人记忆的加工,或者复述中掺杂了强烈的个人情感。总之,这话听来完全不像审查节目的,这腔调,更像是审讯特务。我也不好做评价,如果是他原话,好像也挺符合钟会做派。如果不是,基于荀勖个人情感来看,这话能从他嘴里复述成这样,也不算奇怪。

 钟会要求更改节目单,增加一些切合迎新主题的欢迎致词,删去几个艺体部的文艺节目。并对荀勖说:节目单是可以灵活调整的嘛。荀勖气不打一处来,反唇相讥:灵活?说的容易,您怎么不自己来排排试试?他又说,您不会是想自己上去讲吧。钟会学长,也想在新生面前崭露头角吗?

 他和我说这话的时候,重读了学长两个字,个中意思也很明确:钟会比他小两岁,却和他同届念书,他为此心有忌恨,难免有讥讽他处世为人年轻气盛,事事出头之意。

 我叹口气,唉,也是他的作风。

 荀勖小声念说:为而不恃…这些话我看他,根本没听进去。

 他匆匆吃完了饭,咬着筷子,自言自语,又像是问我:那现在怎么办,真麻烦,排的好好的,出这个岔子。据他陈述,钟会的秘书处代表学来同他们谈判,要更改节目单,实乃是学校的意思。

 我走回跟前,给他倒杯水,问:那怎么办?

 他盯着桌子上的杯子,看它渐渐由空到满,握着杯子,抬头,深深看我一眼:想办法妥协的少一点,只能这样。

 

 于是开学前的这几天的生活,他总是有规律的登门到访。清晨来找我,然后睡到中午,下午再赶去排练。鉴于他每天忙到凌晨,总是挺累的,而且对于他们活动的事宜,我也不好多问,我们的谈话便一直很少。每次他进门来补觉,我大概都要出门去工作,所以我们相处时间也有限。比较集中的对话一般都发生在中午时候。我回宿舍,看床上人影和被子岿然不动,于是总得喊他起床来吃饭。由此也可见他真的很累,而且由于此人起床气,我喊他起来总得有一定策略,既要做到把人喊醒,又尽量让他不生气。使用过诸如冷毛巾敷脸,掀被子,把饭放到跟前等等方法。好在他深知自己不交钱免费住研究生宿舍,为贪图这清静,吹我空调用我热水,白吃白喝,甚至还有到点叫醒服务,就是真有起床气,我兢兢业业倒这份上,他估计也就忍了。

 他这一阵子忙,也就来得勤,我想了想还是将钥匙分他一把,我主动给了,他也就心安理得地收下。其实也是免得他凌晨进来时总敲门,我还得从床上起来,从厨房、卫生间出来给他开门。他有了钥匙,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更加落实了白吃白喝的罪名,我猜这几天应该是没回过自己宿舍,托身于我这研究生单人间。估计留下他舍友过二人世界,他俩也倒挺满意。我某天给他开玩笑说:我这一间屋,成全这么多人。不可以不谓之功臣。

 他只是笑笑,我想大概也是因为晚会的协调方面进展不顺吧。想了想还是说,也没几天了,活动办完就轻松了。他叹口气:轻不轻松呢,无所谓。一想到时候还是要让他钟士季扬名立万,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我问:不会他真要加个塞,上台演说吧?

 荀勖白了一眼,说:那要不呢?不提了,挺晦气的。

 我只好说:既来之,则安之吧。

 他说:本来还想到时候让你顺便去看看,现在来看,也没有去的必要了。

 我说:去,还是要去的。毕竟有你,我得去看你。大不了,我看完你开场就走呗,等散会了我等你,挺久没聚了,那时候也不忙了,就请你喝一杯吧。

 他看了我一眼,叹口气,挨过来握我的手,说:谢谢,那我就不推辞了。

 我想:我们之间何必说这些客套话。于是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离晚会还有三四天时候,他也不常来了,可能是直接在排练室睡了。厉兵秣马,还要和钟会斡旋,据我了解,小钟此人肯定精力充沛的很,再加上对付荀公曾,应该很能折腾人。故而这一阵子,公曾肯定轻松不到哪里去,便不好打扰他。再加上最近我也忙,为表关照,顶多有空去排练室给他带个饭。总是一来一回,他排练室的同学,也和我逐渐眼熟,一般敲敲门,打开门,一看,又是我,便笑着客套几句:“学长,又来送饭啊”。我也总是点头笑笑,坐下等他忙完。他掰开筷子,给我说,不用老等我这么久,其实你把饭放下就行。我笑问他:我刚才和你部员说话,你吃醋了?

 他撂下筷子,白我一眼:贾公闾,你能想点正经事吗。

 我手伸过去,拍拍他背:每天都给你亲自做饭,亲自送来,还不够正经吗。他也没再说什么了,只是静静吃饭,我则在一旁处理一下别的大小事务。看他细嚼慢咽地吃完,把饭盒盖拧上,语气平静,倒也终于又开口说:是有点。

 我看他一眼,笑笑:公曾,关心则乱啊。

 今早上,我收到他寄来一张晚会邀请函。等早上忙完,到了中午,我便提着饭盒,拿着邀请函来到排练室,将它放在桌子上。环顾四周,荀勖并没有在场,于是,我问排练室里的其他同学们:

 "打扰了,今年的晚会节目单你们排好了吗?"

 "还没呢,马上出。我们部长和秘书处的同学早上刚走,可能是去商量了。"排练室里一共五十多名学员,其中有一大半是女生,她们看向我,问:"怎么啦?学长,今天又来送饭啦?"

 我点点头说:是啊,顺便找他说几句话。也没别的事儿,就是问一声。话毕正要转身,打算去坐着等他回来,排练室门外传来声音,在脚步和说话声愈靠愈近后,门应声而开。我探头看看,只见钟会一身黑色西装,头戴黑框眼镜,脸上挂着谈公事的标准笑容,从门外走进来,公曾穿得倒没多么正式,在他身后低着头看手里文件,大概是节目单。他俩进来,荀勖抬头扫一眼屋里同学们,很快看到我,我也看向他,朝他笑笑,他和我交换眼神,叹口气,摇摇头,也朝我苦笑。我便知道了,结果恐怕不尽他意。不过这毕竟是他们本科生晚会,也不是我能干涉的范围。这事儿我能插手的最大限度,只有请他吃个饭,聊作安慰吧。

 他俩在我旁边站着,我一外人坐屋里,难免有点尴尬。只听钟会嘱咐几句:"今年我们学校例行要办迎新晚会,这是一年里比较隆重的,也是最重要的晚会。所以今年的演讲和晚会,都是咱们两个部门负责。大家往年也参加过,我就不多说了,一定要好好准备,也没几天了,争取在荀部长的带领下顺利完成。”

  荀勖说,今年谢谢士季帮忙,排练的事儿,你就别多操心了。钟会礼貌地笑笑,又扭头和他说了几句,摆摆手,就关门走了。排练室里的同学把目光收回来,重新紧锣密鼓地忙活起来。荀勖目送他背影离开,重重把门带死,走到我身边来坐下,从手边搁着的烟盒里头抽出根烟来。我知道他不经常抽烟,也知道他没火机,就凑过去,挡了风,拿出我口袋里的火机,顺手给他点上。他只是抽了一口,就又作势把烟递给我。

 我问:不抽了?

 他说:算了,就抽一口。指间夹着烟,叹口气,云气随着叹息慢慢从他口中上升。他低骂一句:真是多管闲事,明年可别再让我碰上他。

 我也不好说什么,将那支烟取自他手,还入我口,抽了几口,顺带再把他手置于我手中。鉴于他们排练室里,吸烟还是不太妥当,他又抬手,给我把烟掐了,就这么沉默着。

 我俩挨着,他不说话,安静地看着排练室里的其他同学,我想,他也许在感慨,在无奈,百般努力却还是给人家做了嫁衣裳。虽然荀勖肯定早知道,这一回只有和钟会竞争的权力,却没有胜出的权力。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使可以预知注定要失败,真到这一天,也不是说想开,就能想开的。念及此,我还是将话题扯开,随口问他:今晚上要不要去湖边散散步,喂个鹅?

 他说:算了,没什么心情…一切等结束了再说。下周七点,我下了节目在礼堂门口等你。

 我问,你不等曲终人散了再走吗?

 他笑笑,没什么意义了。况且我也不愿看他在台上发什么言。 

 我说:你也要小心,别输得太惨。

 他拿起火机,把搁在桌上的烟点着,又抽了一口,然后点点头,说:知道了。

 说着,朝我笑笑。我宽慰他:想开点。他只是摇摇头:没事,你先回吧,我肯定今晚上又得在这儿熬夜了。先去办点事,你就别等了。说完,便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把那根烟留下,缓步推门离去。我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若是我和他没有这些感情,也不必请他喝一夜的酒,也不会像今日这般,各处东西,各有烦恼。他的烦恼,现如今,其实我也分担不了多少。也许能给的,除酒钱之外,也只能是让他知道,他身边还有别人。

 当夜我骑车前去礼堂,远望着里头落座观众,熙熙攘攘。大多都还是大一新生,刚被投入一个新鲜世界。而遥想我刚入学时候,也曾经在这儿看过一夜晚会,因无甚可在意之人,无甚可记的夜晚,记忆难免在脑海中渐趋模糊。今夜又不禁幻想,如果在认识荀勖之前,便已先看过登台演出的他。那台上演奏提琴的陌生人,又会在我记忆里留下怎样的影像?那时我又是否能被台上琴声打动,是否会是一次各大影视文学中,一场含有罗曼蒂克意味的初见?一张陌生脸孔,一个陌生眼神,是否又能如现在一样摄人心魄。

 而现在严格来说,他们台上台下的故事,也已经和我没多大关系了。只有台上的人,将我勉强拉入这个不尽他意的夜晚。而大一时候,孤身一人,静坐台下,说实话,我兴趣缺缺。而今时过境迁,等到台上有想看的人了,我倒已经再难称得上是什么新生。况且等又在故地落座时候,而今夜,事情在虚伪的堂皇浪漫的包装纸下,一番激烈的拉扯,让人身心俱疲。对荀勖来说,这样的结局,已经难称得上圆满。

 我静静坐着,等着时间渐渐流逝,荀勖在灿烂灯下上场,是开场第一曲。单作为一个观众来看,倒也还算一个辉煌亮相。他很快在众人之中,捉住我的眼神。我们一对视,礼堂里的灯光却骤然熄灭,唯有聚光灯一缕,还堪堪照亮他的身影。在黑暗中间,人的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很长,越来越细,慢慢变得淡薄、变得模糊。他在灯光中向舞台中央走去,追光灯跟踪着他的身形,他在台前站定,缓慢地将琴架好,眼观鼻鼻观心。等他扬手拿起琴弓,才又缓慢地将下巴扬起。我在台下坐着,只能朦胧窥见着光里的轮廓,却也看不清他的表情,更难以一窥其中多少情绪。台上人嘴唇轻抿,琴弓搭好,在安静的礼堂中,琴声便开始缓慢而婉转地流淌着。

 不知今日本科新生,几年过后,是否还会记得,在这一个与他们而言堪称隆重的晚会开场,台上聚光灯下,这一曲登台亮相。也不知道我是否还有心铭记,只是对我而言,勉强算是不甚普通的一晚。不知多年过去,留在脑海里的,是灯光下琴声里,冠冕堂皇下克制的浪漫,还是散场后二人碰杯,旧友亲朋的狼狈。

 大约二十分钟,一曲终了。他站在台上,微笑着,向台下观众鞠躬示意。一阵雷动掌声轰然响起,我却不知他心中如何作想。只是在聚光灯短暂熄灭时分,我站起身来,轻声反复念着借过,擦众人身而出。在礼堂门口昏暗的灯下,我的自行车影被拉长,夏末的夜晚虫鸣声声,回想琴声,我在点燃的香烟里得出结论,也许这两个场景我都将忘记,铭记的也许只是夏末的夜间杂糅的情绪,是今夜狼狈的浪漫。人活于世,总是被一些琐碎日常的情绪所裹挟,好似在奔波的生活中,为写论文点灯熬油,与同事们夺权倾轧,在律所拿钱办事,这样的需要麻木才能持续的生活里,乐于投奔浪漫,像是一种出人意料的弱点。但是夏夜的风也罢,聚光灯下的琴声也罢,如果不能触动心弦,却实在颇为浪费。

 我一支烟未抽完,他的身影从后台的侧门里闪出,长长燕尾服被换下,还是穿着那身衬衫长裤,架了一副带框的眼镜,背着琴包,寻找我的身影,他一路寻过来。我招招手,他看见后,快走两步,未发一言,只是侧坐在我的后座。

 我踩着踏板上车,朝他笑了一下,问:我们去哪儿?

 他说:你不是要请我喝一杯?估计等我们骑到了,钟会也正在台上慷慨陈词呢。

 我蹬着车,沿着校园的夜路道路往前驶。宽慰他:过了今夜,也算是结束了一阵劳碌吧。先别想了

  他说:我知道,只是心有不甘。

  我只能说:看开点吧,别像一些人,只要有机会,立马就抓住了不放,恨不能将所有的恩怨,都一股脑儿都算上,好彻底解决掉,以绝后患。

 他也笑起来:也是,有人就是这样。

 我们骑出校门,驾轻就熟地去以前那家街边常去的酒馆。店面不是很大,人也不算太多。

我们平常都会没事儿聚聚,只是最近太忙,倒真的很久没聚了。他点了一杯他总是喝的白兰地,我一时间也不知道喝什么,于是就和他一样。其实也早能料到,今夜绝不会一杯就收场。

他端起酒杯,先向我举起杯,我也赶紧伸手与他碰了一下,他说:"谢谢。"低头抿了一口酒,看着窗外。我说:今晚实在有点可惜,不妨趁此刻再唱一首。

 他看看我,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说道:"唱什么呢,我也不知道。"说完又端起酒杯,仰头将酒一饮而尽。他一口闷了半杯酒,脸色微微有些泛红。我看看他,没有说话,敲敲杯子,盯着上下浮动的冰块出神,我想了想,还是说:什么都行吧,比如你常在后座哼的。随便唱一点吧,不缺听众。

 他说,那我就随便哼几首吧。我笑笑,把酒杯凑过去,和他又小声地碰了个杯,他把剩下的半杯也一饮而尽,我想,不醉不归,好像也不算太坏。总比来时心事重重,归时却未减半分好。

 他又续上一杯,客客套套地说一句:还是要再谢谢你请客。我笑笑,拍拍他手背:咱俩之间,又何必客套呢。的确也好久没聚了,是该来喝一杯。

 他也轻轻笑,但只能算得上苦笑罢了。说话间,又靠我坐的近了。我们挨着,听他他小声地哼了几句歌,也许只有你我二人可以听得。他唱的是刚刚酒馆正在放的一些老歌,诸如蔡琴齐豫李宗盛张学友之类,音乐声很轻,而他也跟着小声地唱:

 心中的话到现在才对你表明,不知道你是否会因此而清醒。让身在远方的我不必为你担心。一颗爱你的心,时时刻刻为你转不停,我的爱也曾经深深温暖你的心灵……

 实话说,歌词都是很老套的情怀,却总是作为经典长久地触动着人的心弦。我们很少说话,只是看他喝一杯,再喝一杯。偶尔唱唱歌,我喝的很少,但似乎也的确有些醉了,许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又或许是其实喝了不少却不自知。一杯一杯,一首一首,不知不觉,已接近深夜,本来就安静地酒吧里只剩下零星几个人,人声渐消,而歌声却一刻不歇地静静唱着,他在我耳畔地哼唱,也几乎未得休止。便在寂静的夜里更显得清晰。我看看他,说:回去吧,太晚了怕是赶不上门禁。

 他却只是看看腕上的表,时针已逼近数字十二,它静静地走着,总是不肯多施舍予我们哪怕一刻。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我和他都盯着表针,看着它们一刻不停地转动着。

 就这样沉默了许久,直到他终于抬头,我也便移开视线,抬眼同他对视。看镜片后的一双瞳孔,已经盛满吧台顶上倾下的暗淡光线,在良夜的静谧中开始朦胧。我抬手取下他鼻梁上眼镜一副,他顺目低眼,不发一言。我挨近他,鼻尖靠着鼻尖,呼吸声在二者之间交错汇合。我唇挨上他唇,两片薄纸,一开一闭,说的话怎么才能分辨出是真心?他的手搁在我的颈侧,残存着玻璃杯中酒水里冰块的寒气。我以为,他要借势继续这个吻,可他也只是叹口气,就这样唇齿相依,缓慢地开口:

 “还早呢。今夜,也没必要非得回去。”

 我的视野里,盛满了他的眼睫,不知是否能从其中亦窥得我的眼睫,我的倒影。他没什么表示,我便借势抬手,按在他肩上,终于与他浅浅一吻。短暂地亲昵后,他俯下身来,把脸挨在我肩上,大概是酒过三巡,人也渐不清醒,呼吸间蕴着热气,在我的脖颈上来来回回,聚聚散散,停停走走。我伸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撩着他垂下来的发,问他:"怎么?你有什么打算吗?"

 他摇摇头,说:"没什么。只是突然间不知道做些什么好。"

 这话说的很轻,如灯下蚊蝇颤翼的翕动。他在我肩上趴着,又别过头来,也许是醉了,皱眉盯着我脖颈间某一根血管,又或是某一处虚空出身。发丝垂下来,落到他的唇齿眉目之间。我将它们又重新别到他耳后,偏头问他:喝多了?

 他说:有点吧。

 我又问:不太舒服就回去吧。是喝多了难受,还是心里难受?

 他沉默一会,把头偏过去,埋在我肩窝里,留下一团乱发,回答我:都难受。

 我叹口气,又问他:"有什么心事,就讲了吧,再带回去,也不值当。"

 他忽然冷笑一声,说:不值得?世界上,哪有这么多事值得。唉,也没什么好说的,这样想想,几个月来辛苦,却换来一夜的遗憾和不甘,多说无益,多说无用。也就这样吧。心事都付于琴声了。你在台下听了,应当也懂了。

 我把手搁在他的肩上,虚搂着他,他挨我很近,心贴心,血液的涌动,唇畔的呼吸,心脏的跳动,都在我身我心轻轻地共鸣作响。我抬手,又给他倒了一杯:喝完这杯,我们就走吧。

 我看着怀中半醉半醒,失意一位。他也是身心俱疲,愁云翻涌,胃中喉头,酒气灼灼。不禁又想,如果我大一那年,开场是你的小提琴,也许一场无聊的晚会,便会多出来很多意义,可能人生的缺憾,也会少一点吧。

 他从我肩头缓慢移开,举杯敬我今夜最末一杯,仰头一饮而尽。我盯着他咽下这杯酒时滑动的喉结,想,现如今,哪怕不醉,大概也是微醺了。

 我拍拍他的手,起身去吧台付了酒钱。看他背起琴包,我们并排着,缓慢地走出门去,月光和路灯的辉映下,我借势把他手顺到我兜里。这时候,他忽然又挨我很近,说:唉,也谢谢你陪我,抽空去喂个鹅,看电影,还白住你一个月宿舍。骑车来请我喝酒,今夜也不算太遗憾。也至少有人陪我听个音乐会,生活不算太无聊。

 我听出他喝多了,只是把车锁下了,接他的话茬:上车吧,今夜无人入睡。骑车到处转转,也许,在天亮前还能再陪你一会儿。

 他喊我一声:公闾。

 我扶着车把,回身应他一声,哎。在路灯耀眼地电光石火间,一双薄唇,忽而无限靠近,失了距离,在我额上烙下轻吻,这个吻一直流连到鼻尖。

 我五指张开,扬手撒开车把,车架子应声而倒,在我二人脚边,重重地砸向地面,发出壮烈的悲鸣。顷刻里,我回身,将他用力揽过,我们短暂地四目相对,他眉头紧锁,我只好又伸手抚平眼前紧拧的眉。夏夜的燥热和粘腻,在这个酒醉后晕眩的拥吻时分,顺着人额上的汗,轻轻地滴入柏油马路,留下一个一霎便蒸发殆尽的水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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