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为这点平常的小事,
动感情。
轻轻点一点头你就走吧,
既然很多时候都淡淡过去了。

飞来白鸟

   钟会骑着车穿过清晨的红绿灯,他绕过熟悉的路口,在通往王弼的店的路上有一个广场,广场中心有一个大的雕像,鸽子在雕像周围啄食行人专门买来喂食而洒下的玉米粒,钟会早已不再钟情于这样的消遣,已经很久没去买过,早忘了一杯该多少钱,以前他上学的时候,常和王弼来这个广场,他不住校,王弼早不再上学。几个下午,他穿着校服与王弼在雕像底下见面。夏天热了,他就买瓶冰水,用数学练习册当扇子,和王弼在飞舞的鸽子中穿行,对方也不热衷于与他们近距离接触,只是笔直地站在太阳底下,远远地看着一群鸽子飞舞或停留,专心地低头啄着,有时也会执着于滚烫砖上的几粒尘土,为着虚无的饱腹而用喙在石头上敲个不停。

   他们走着的时候大多谈谈自己的生活,譬如分班是究竟是选文还是选理,诟病一下钟会无能的化学老师。钟会的高中生涯和初中一样短暂,还没对校园熟悉已经毕业,他的生活也没有给他为此而遗憾的契机,在为学历不停考试的路上还没有什么时间真正伤春。王弼走着走着就坐下,开始研究他的课题,而钟会坐在他旁边,手上的东西不断更新换代,从数学同步练习册、辩论参赛稿,到手提电脑里为答辩而准备的资料,夏天时偶尔一阵冷风,鸽子被大片惊飞。有一回,他和王弼在天黑后去觅食,王弼早上刚绞了头发,显得整个人被修剪的整齐。

  钟会在斑斓的人群里穿行,偶尔停下。王弼和他本来被人流分散在路两侧。他在一个打气球的摊前颇有趣味的观看一个女孩子费力地拉枪栓,王弼的声音突然在远方响起,他喊:“钟士季?你现在在哪呢……?”

  他的呼喊被淹没于嘈杂的人潮里,钟会只能听见微弱的尾音,他不断讲着“借过”从拥挤着向前的人群里穿行,寻着自己的名字找到声音的源头。王弼正站在一个套圈的摊前,他见钟会挤过来,无可奈何地讲:

  我钱包没了,不知道是丢了还是给人拿了。

  钟会一愣,把他往人少的地方拉去,他和王弼一前一后朝着夜市的出口走去,他回头问王弼:“你钱包里大概有多少钱?”

  王弼跟在他身后,在夜市里嘈杂的背景乐中提高音量,朝前喊:“倒不多,也就两三百零钱,但毕竟也是钱啊……”他上前两步,与钟会并肩走着,也许是为了防范在丢东西,钟会把书包背到了身前。两人沉默着穿出夜市,在夏夜的公交车站凝望街对面,夜风吹到脸上,带来丢失的无奈和遗憾。

  “这样吧,”钟会要等的车驶入车站,他刚想上车道别,却在迈进们的前一秒突然退回王的身旁,“我请你吃顿晚饭吧。”

  “行。”王弼突然抬起头来看他,眼底映了路灯光的颜色,他没有推托,直截了当地讲:“我要求不高,你请我去对面便利店吃顿关东煮吧。”

  王弼除了关东煮还买了碗泡面,他去接开水,看热气在桶里升起,用叉子封住了口。钟会从书包里掏出作业,店员在看新闻联播,店里很安静,偶尔有几声机械的“欢迎光临”从门口传出,王弼的泡面很快就泡好了,香味随着蒸汽从塑料盖子里散发到整个商店,钟会一直没讲话,看他风卷残云地喝完,准备去倒掉时,才从题目里抬头,将他喊住:“哎!等下,我喝口汤。”

  王弼把碗递给他,讲:“谢谢你了。”

 “没事儿,”钟会把脸从泡面碗后露出来,朝他笑:“交朋友嘛,这不都是应该的……请吃顿饭不都是小事,更何况你只有几十块的要求。”

  王弼也笑了,他笑着摇头看钟会,又垂下眼睛。不知为何,钟会看到他下垂的视线,突然想到,在一个相似的夏夜里,在学校里的晚自习,大喇叭突然下通知,让某一分数段的同学去开会,一时间后黑板的成绩单旁聚集了一小撮人,钟会就坐在成绩单旁,靠着后黑板,他知道没他,低着头不去理会 身边的人吵嚷着在余光里来了又走了最后只剩下墙上的一张白纸。

  钟会抬头去看表,已经快上课了。他在低头时看见王弼也抬头看表,突然从靠前们的座位上站起来,从打闹的人群中穿行至此,他站定,站得一如既往的直,只低着头,手顺着白纸下滑,寻找自己的名字。钟会侧过身坐,去打量他,忽地看到王弼寻找着自己名字的那只手,手背上的纵横的青色血管上头贴着胶布,有几个针眼,还有一点血色渗出棉来。他并不知道王弼什么时候生病了,自然对他的感冒也好,发烧也罢的病情一无所知。王弼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他,回过身准备从后门出去听报告,钟会一愣,起身有些突兀地把他喊住,王弼被他叫住,回头看见钟会站起身,朝后门走来。再出门时,口袋中多了一颗用锡纸包着的糖。

  钟会对那个夜和那只布满针眼,贴着胶布,带有血色的手背印象极深,虽然他从那时到现在,一直没问过,王弼去打针是为了什么。他到早已明白王弼单独来看成绩的缘由,却也没对他提起过此事。

  他还记得散了会后,王弼从后门抱着书走进来,摊开一只手,给了他一朵用锡纸叠的百合花,并给他说:“其实不是很难,就是需要耐心。”

   而现在钟会骑车在街区里穿梭,他早已不是学生,也很久没去逛夜市。王弼在他家附近开了家店,总有朋友来坐坐。这些年过去,王弼已经结婚很多年了,也有了孩子,而钟会还在单身。王弼还养过一只母猫,其来源是偶然跑进店的一直野猫。这只猫到死都没起名字,只是在活着的时候,常常寄居在王弼店里,钟会偶然来过几次,看他跑到后厨里吃猫粮,熟练地喝着水槽里的水,钟会不知道她叫什么,因此总喊她“猫”。

  他已经忘了那只猫的花色,只记得它很胖,身上总散发着热量。冬天的时候,钟会在临街的窗边坐着,猫跳上写字台,又跳下来到椅子上,缩成一团偎在他的腿边。钟会的腿便随着猫的呼吸很快热起来,因此也不屑于去挨着暖气片,王弼的女儿也常来访,和这只猫颇有交情,只是猫过的很自由,像个客人偶尔来店里坐坐,按理说不算宠物,因此女孩好几次来得时候总难和她碰面,便进门时总问钟会:“猫来了么?”

  有一回,她不知在外面逛了多久,很久没来。再来时便怀了小猫,于是长期停留在王弼的后厨了。一年春天,她生了四只小猫,有一只刚出生就死亡,剩下两只送了邻里,还有一只被女儿要去,养在了店里。那只小母猫是花白的 常趴在铁栅窗旁,玩弄着上面挂着锁窗户的锁。她仍然没有名字,为了和母亲区分开,便叫她小猫。

  不久,钟会在去和王弼在广场上闲逛时,得知猫病了的消息。她迅速地瘦下去,毛掉得满地满桌子。钟会只是问他,有没有去宠物医院给她看看,王弼点头,便开始给钟会复述带她去看医生的场景,钟会听他颇为絮叨地讲那天从早到晚的事,他有点儿惊讶,因为只是一件小事,但王弼却讲得十分冗长,事无巨细 并说了很多没有用的事:

  那天早上,我把它放到车筐里,让闺女在店里看着。它一落到车筐里就开始挣扎,不断地从里跳出来,我拿了个垫放到里头,它终于不挣扎,专心玩那个垫子……

  钟会听着,看着广场上的鸽子起起落落,一只鸽子飞到了王弼脚边,开始啄他的运动鞋带,王弼只是皱眉,尔后笑了笑,他动了动脚,鸽子便“刷”地飞走。

  他继续讲着:我带它到了医院,人有点多,屋里的空调不怎么管用,等我把它交给医生说,他先问我猫的饮食日常等状况,平常都是闺女看它,我对此基本上是一无所知,医生又问了几个问题,我只回答了我知道的。

   ……后来我看他给猫打针,嘱咐了注意事项,我都记下来给了闺女,已经记不得多少。我本以为屋里会有消毒水味,看来只是我自以为的联想。走的时候,它在门口的树下徘徊良久才肯走,我抱起它惊觉它身上只剩骨头,把它放到车筐里,它也不再乱动 躺在里面。我扶着把骑车回去,到林荫道上。它本来趴着,那时却突然起来,回头看我,没有出声,用眼睛看着我,张嘴舔着唇边,我发现,它的瞳孔浑浊了。不如说它自病后早就这样了,只是那天我才觉得值得说。

  王弼说完后站起身来,拍拍裤子上的尘土,终于去旁边的小贩手中买了杯玉米,钟会看他把暗黄的谷物撒向四方,有的有鸽子飞来啄走,有的只是躺在地上只是粘附在了路人的鞋底。

  钟会之后再见过猫一回,夏天,小猫在前厅走着,王弼坐在写字台上喝着奶茶,钟会去厨房洗手,没有开灯,黑暗中有什么东西蹭他的裤腿。钟会猜想是猫,他擦干了手低头去抱那团绒毛,却因用劲太大,虚晃一下。他心头恍然一恸,猫在他的胳膊里挣扎了一下,钟会赶忙去顺她背上的毛,抱着她走到光下,意料之中地看到,她已经瘦得脫了相,毛变得干燥,脊背上的骨架透过皮肉隆起,嶙峋地、山一样地一起一伏,像用无生命的钢筋一样架成,硬要注入氧气的死物。他叹了口气,将她放回到地上,猫又一闪身,溶进了厨房的黑暗里。

  王弼咬着吸管,怜悯地看着那团影子,等他缓慢抬起的视线对上钟会的眼睛时,那样的神情还没有消散,钟会突然与这样的目光相撞,心里不由得又怵了一下。他低下头,隐去自己的眼神,快步走上前去,喝了几口王弼递来的奶茶。

   “她太瘦了……”钟会幻想着趴在灶台下的一团影子。王弼嗯了一声,附和着点头。

  后来猫死了,王弼妻子说她可能是生小猫才得得病。钟会认为这是女人的一己之见。女孩儿觉得是家里人没照顾好她,吃了外面不干净的东西不断并流利地背出了诊断结果,她非常遗憾,但似乎并不伤心。于是加倍爱护小猫,故从小在身边长大的小猫就不再那么野,已经彻底划入了宠物的范畴,她也一天天长大,却没有母亲的影子。“反而挺像你闺女”钟会给王弼形容。

  他总能回忆起那天王弼带她去宠物医院的场景,好像亲历过一样。以至于坐车经过任何一家宠物医院,他都会想到这样那样的相关情节,有一种代王弼回忆之感。就像一到初夏,他经过任何一个广场,脑后都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王弼那夜自习课间贴着胶布的手和用锡纸折的花的影像。

  但钟会之后也去过无数个便利店,也在深夜泡过很多回面,似乎都没有那次喝的朋友点汤印象深刻。王弼整齐的短发在朦胧的蒸汽里显得锐利无比 他那夜身无分文,连坐公交车的两块钱都借的钟会的,玩笑话是“到现在还欠着”。

  此后钟会工作了,渐渐和王弼的联系日益减少,偶尔在年节里通几回电话,维持着十几年来的交情。去年的时候王弼因病住院,给钟会打了一通电话,因而钟会下午便请了假去看他。

  他提着几箱奶进了病房,推开门的时候,王弼正在吃晚饭,他扒了一口米饭,朝钟会淡淡地笑了笑,钟会把奶放下,坐在王弼旁边。

  “你还提奶来,我又不喝。结果就是再有人来看我我就叫他提走了。”

  “说不定人家还不愿要呢。”钟会低笑两声“算啦,你给闺女儿喝吧。”

  王弼点点头,钟会看他右手打着点滴,熟练地用左手操纵着筷子,王弼瞥到他的眼神,自嘲似地笑了,他一边吃菜,一边缓慢地讲:“你也生过病,打针不能老打一个手啊,即使打滞留针,也是挺麻烦的,我这些天已经初步学会了用左手吃饭写字……说来也挺有意思,我右手又没骨折。”他想了想,才接着讲:“这也是形势所迫。”

  钟会看着他的手背,与记忆里春夏相交的夜相交叠,他也无奈地笑了,回答王弼:“你太天才了……哎?我还没打过滞留针。”

  “总之不是太舒服,你想象有个东西从早到晚在你血管里,即使是没什么痛感,也会有心里障碍,有个东西待在你平时血液流过的空腔了,在静脉里。嗯……蛰伏着。其实吧,说白了就是‘肉中刺’,不属于你的东西在你手背里寄居着,肯定好受不到哪去,对吧。”

  “嗯嗯……可以想象。”钟会垂着眼点头,尔后,他突然用想起了什么,笑了笑问王弼:“辅嗣,你媳妇怎么没来?”

  “来了。”王弼嚼着饭,含糊地出声:“她得吃饭啊,去食堂吃饭了,顺便出去帮我买点东西去。”

  “那要我帮你削苹果吗?”

  王弼也笑了,他把饭盒放在床头上,抬头看着点滴一点点极慢地滴下。

  “可是我没有苹果啊。”

  “嗨,”钟会起身,拿起刚被王弼放下的饭盒:“那我替你刷饭盒好了。”

  “那行,也谢谢了。”

  “这不应该的,还谢什么,去了啊。”

  等钟会回来,王弼闭着眼靠在床头,手背朝上,晶莹的液体从瓶中坠落输入血液。他均匀呼吸着,不知是睡着还是闭目养神,当钟会轻轻地把洗好的饭盒放在床头时,他发现床头上多了一朵用买奶时发票折的百合花,钟会拿起来看了一会,又悄悄地放下,起身欲要离去。王弼依旧闭着眼,却突然悠悠地开口:“你把花,拿走吧。”

 钟会的动作顿了一下,他闻言,顺手把床头的花拿起来,没有告别,只是安静地带上门走了。离开医院时恰巧遇到晚高峰,钟会的车堵在路上寸步难行。他看着手盒上的花,百无聊赖地拆开,想研究一下它的构造,借此学一下折法。

  他把花一步步地舒展,最后只剩下一张正方形的纸,上面布满了无数条向心的折痕,纸的中间,有用铅笔写的一句话,是王弼的字。钟会有些惊讶,他将皱成一团的纸抻平,分辨上头有些潦草的笔记,他看清后更加的惊讶了,因为上面写的只是很简单的一句话:我过几天就出院了,到时候你上店里找我,咱俩一块上广场上喂鸽子去。

  车队这时朝前挪动了一下,钟会发动车子,余光看向手边的那个纸条,揣测为什么王弼会将这句话写到纸上。他漫无目的地想着,回忆起王弼总是这样,明明一会下课讲就行的话,他非在上课时不远万里也要传纸条过来,从第一排到最后一排,东南角到西北角,跨越两个走廊,无数同学,老师的多次回头,等到纸条传到钟会手上,传递过程的意义已经大于内容本身的价值。更无奈的是,王弼常于结尾处落上“见信即复”的结尾,钟会常常选择性无视,下课再跨越半个教室给他答复。事实是王弼也并不会怪他回复太迟,但下次还是照旧会附一句“见信即复”。而这回的字条上,王弼并没有写“见信即复”。

  这些都是少年的把戏了,钟会想。

  少年时,钟会并没逃过课,而王弼时常在晚自习上消失,有一阵时间,他一到晚自习第四节课就谎称去打针,然后去医务室看小说,等着放了学,再和走读的钟会一块溜出校门。

   一回冬天的时候,外面大雪纷飞,夜色在路灯下被天上的落雪分裂的支离破碎。两人在街边未关门的小店要了一碗麻辣烫。钟会掏出手机,两个人挤在一张桌上看电影,看的是《魂断蓝桥》。麻辣烫早就吃完,两个人还在寒风中固执地熬到十一二点,看完电影才走的。回家时夜深,钟会冻的四肢僵硬,被他妈狠狠地骂了一顿,王弼怎么样就不得而知了,总之两人第二天双双迟到时间在教室后面站了一周。

  钟会无所谓,他本来就坐最后一排,而王弼看不清黑板,那是个毕业季。当时他俩在念高一,钟会不听课,在准备高考,也无法借给他笔记抄。两个人站到腿都麻了,一下课就如释重负。王弼懒得回去,干脆就坐在钟会的桌子上,钟会则坐在凳上驱逐他下来,几乎每个课间都要斗争一番。在上课时,则又要经历45分钟的煎熬,王弼实在不想自习课也站着,便变本加厉地请假去医务室看小说,导致已和医生混熟,一进去连招呼也不打,径直往床上一躺。

  可能逃了这么多回课,有哪一回真的去打针了也不得而知。

   钟会骑着车,在王弼的店门口停下。他这次来就是为了赴字条上的约。实际上他并不知道王弼什么时候出院,王弼也没再给他打过电话。只是今天怀着一种“说不定能见到他”的预感前来。春天的风很温暖,正午的太阳不算刺眼,钟会将车停在王弼的店门口,发现卷帘门依然紧闭,小猫在窗边的写字台徘徊,眯着眼,对着日光扒拉着窗栅栏上的那把锁。

  钟会往屋里看去,可以模糊地看到墙角放着的盛水的空碗,盒里还仅剩几粒猫粮,也许是很久没有人来过,而写字台上却一尘不染,像刚擦过一样。钟会猜测,可能是王弼前几天来过,但他对小猫没那么上心,边忘了给他添食吃,小猫不知道是否认识钟会,他用身上那双唯一长得像母亲的眼睛左顾右盼。看到钟会,也并没有太大反应。

  钟会给王弼打了几个电话,并没有人接。他朝里喊了两声,确认了对方也没在里屋睡觉,便知道了也许王弼还没回来,或回家去了。他想骑车回去,看见小猫依旧坐在原处,看向窗外。终于还是回过身去,将手伸进窗栅栏,摸到一个盒子,他打开盒子,取出钥匙,摸索着摸到挂在屋内的锁,将钥匙捅进去,这才将窗户打开。他有些懊丧地发现,自己的衣服蹭上了很多窗台上的灰,留下了一道印子。

  他伸手进去,欲把小猫抱出来。第一回没有抱动,手上使了点劲才将他抱起来,这让他想起以前抱猫时的事,不免心里感慨起来。钟会把他从屋子里抱出来,放到前车筐里,刚一放进去,小猫便开始咬筐上的铁条,不安地叫着,钟会刚想伸手去安抚一下她,小猫却迅速地躲过他伸来的手,从筐里跳了出去。

  “既然你不跟我走,那我也不强求了。”钟会把他从地上抱起来,看着小猫的眼睛喃喃自语,他刚想把小猫放回写字台上,突然看到写字台旁的椅子里有一个垫子,他踮了踮脚,费了点事把垫子拿出来,勉强塞到筐里,他一只手抱起小猫,正要往车筐里放,忽然又看见桌上放着王弼学生时代的笔记本,仔细一看才知道不是,因为封面上非常干净,没有写班级和姓名,只是样式和以前那本一样罢了。

   钟会腾出一只手来,去翻那个本子,他掀开第一页,看到王弼的字迹,只写了第一行:

  “经长历远……”

  他一愣,怀里的猫突然挣脱他的手臂,跳入车筐里。自行车因这股冲劲而左右摇晃起来,显出欲倒之势,钟会赶忙扔下笔记本,双手去扶车把,终于将其稳住,小猫缩在车筐里,趴在垫子上望向室内。

  钟会叹气,伸进手去把本子合上,将窗户锁好,按两声车铃,驱车原路回去了。

  此时已经是下午,他又路过和王弼经常去的那家奶茶店,要了一杯焦糖红茶玛奇朵。小猫在车筐中专注地玩那个红色的坐垫……钟会突然讶异地发现,那个垫子是王弼从高中就开始用的,因为上面还绣着“钟士季”三个字,是那天王弼没来,钟会把垫子顺回了家,他妈给他绣的……

  在等奶茶时,他看着王弼不远处的店,想到就在不久前,钟会来王弼店里坐坐,那时候还是冬天,钟会和他出门来这儿买奶茶。那天王弼还因他闺女喝了钟会的奶茶而训她。王知道钟会有点洁癖,不愿再喝别人喝过的东西,用别人用过的吸管。钟会也没办法,既然人家喝了,就只好把自己的那杯给了女孩。女孩儿显出很歉疚的神色,又被她爸训了,有些委屈,这时小猫跳上桌来,又跳到她怀里,小姑娘便借机放下奶茶,跟猫玩儿去了。

  这都是一些生活琐事,不知为何,钟会喝着奶茶,在林荫道上骑行,越来越多这样的琐事涌上他的脑海:他们第一次买奶茶啊,一起喝泡面啊,去逛夜市啊,还有一些忘了很久的细节突然回忆起来,比如王弼脑袋上有块疤不长头发,那天喝的泡面是鲜虾鱼板面,给猫骑过几个没叫起来的名字,而且王弼说要跟他姓,其中“王佐”被钟会笑了好久。再比如猫是纯白的,是异色瞳,一点也不像野猫,很特别。还在生前老被钟会夸长的好看,像落魄贵族……不知为何就忘记了,也许是因为她忽地死了,而且距现在已经死了好些年了,就像一个歌单,当你删除后就会忘记它的名字。

  已经有蝉声从周围的树上传来,钟会缓慢地骑车前行,温热的奶茶已经凉了,日光渐渐西斜,突然间地,除了那些小事,那朵写着铅笔字的花,那朵手心里闪亮的锡纸花,王弼盘虬着青色血管的手背上,密布的针眼和胶布,那个自习的夜,惨白的成绩单……该想起的不该想起的,和想得起的想不起的细节都全在脑海中浮现,他甚至想起了那一回他考了多少分,甚至每一科的分都想起来了。记得王弼其实教给他怎么叠百合花,甚至上课传了纸条给他写了详解步骤,并且那次字条上也没写“见信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句“其实并不难,只是需要耐心。” 

  钟会骑到了他们常去的那个广场,大片大片的鸽子起飞降落,钟会停下来,放下车撑子,抱着猫去广场上漫步,他终于也去买了一杯玉米喂鸽子,价钱是三元一杯五元两杯……他把玉米撒满地面,引来了大群鸽子啄食,他又掏出手机,再一次播出了王弼的号码,这一次响起的提示音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候再拨……”他挂了电话,颇为遗憾地抱起猫,小声地对着她讲:“没关系……这次聚不成,我们可以下次再聚。”

  他骑上车,拐出广场,在来的路口等红绿灯,天色已黄昏,四周的景物颜色都变得黯淡,钟会喝完了最后一口奶茶,将空瓶子投入垃圾桶,手机突然间在口袋祥起,却是一个陌生号码。他沉吟片刻后接起,听筒里传来机械般的女声,却很温柔动听:“您好,请问是钟会先生吗?是王弼的朋友对吗?”

   他应了一声,刚想回答,并再询问些什么,此刻猫突然在筐里叫了一声。他抬头,发觉信号已由红转绿,赶忙蹬上车子,飞快地向前驶去,车链飞转,此时广场上的白鸽突然也蓦地惊飞,铺天盖地地朝着马路那边飞去,在钟会的头顶,眼前,飞快地略过或盘旋。它们一齐飞着,发出巨大的,嘶哑的叫声,呼啦呼啦地振翅的轰鸣,惹得路人纷纷抬头,钟会也蹬着车子仰头去看。他举着手机,穿过一群鸽子。偶有几根羽毛从他们扑着的翅上落下,鸽子叫着,飞着,俯冲向远处。钟会骑着车,飞快地从这一大片云中倏然而过,它们只在筐里留下一片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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