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为这点平常的小事,
动感情。
轻轻点一点头你就走吧,
既然很多时候都淡淡过去了。

日日逗留(上)

  帕洛斯在青年旅店的阳台抽烟,窗外的月光照在他模糊的眼睛里。冰箱门开着,空空地亮着橙红色的灯,朝着空气里播洒白雾。几天前的车票在水泥地上躺着,显得无比廉价。终点起点已经模糊,只能依稀看得出是从青岛到北京。
  那时他独自一人乘坐夜间列车来找雷狮,雷狮刚刚肄业不久,顺利地找到电台主播的工作。在听上去光鲜亮丽的首都按时上着夜班,朝五晚九的生活。由于牙缸变成了一个,床上的被褥少了一床。挂在墙上的吉他也不翼而飞,这合居的两人间便显得空旷。而门上20N(二零N)的门牌号也没有人按时来擦,慢慢变得灰暗。
  帕洛斯已经习惯了雷狮的种种不辞而别,他也明白,其实帕洛斯存在与否对雷狮来说没有什么影响。而他对帕洛斯的情感也只是像“所识穷乏者得我”一样低级无趣。
  可帕洛斯却是那个穷乏者,不得不欠他很多,还没有还。
  于是他没有通知任何人,独自一人在这两人居住过的出租屋住了半个月之后,还是一个人在高三的暑假里,去北京寻找对他来说音信全无的雷狮。他不确定雷狮肯定知道自己会来找他。也许自己只是生活中麻烦的附属品也说不定。但帕洛斯依然决定出发,走之前也只是向卡米尔打听来些许消息,就熬夜收拾行囊向着未知的目的地启程了。
  两人的房间突然变成一人,又突然再从一人变成空无一人,这些改变似乎就应当是这么简单迅速的事情。只有绿色的植物依旧在阳台上。可悲他们不长腿也不会跑。只能因为阳光,在大理石窗台上生成角度变换的影子。绿色的枝叶不知道是否会因为无人照料由绿转黄。
  没人会像雷狮当年遇到帕洛斯一样遇到它们,也许它们就这么枯萎了也说不定。
  帕洛斯不再去想植物的事情,他在深夜的硬座车厢里昏昏欲睡,不断尝试给雷狮拨打电话。尽管空号的机械女声一次次地在铁轨声里响起,他依然不停地拨打,像是一种深夜不睡的借口,一个精神寄托。但到最后,他终于撑不住了,夜里只剩下手机亮着彩色的光,在他深埋在手臂里银色的乱发旁亮着。
  彼时,熟睡的他并不知道某个号码在凌晨里也同样给他打了一遍又一遍,所有消息都无人应答泥牛入海,只是一条条叠加,积攒下来存到来电消息里。
  等他醒来,阳光照在脸上压出的睡眠的印记时,手机的电量已经不足百分之十。这时帕洛斯突然发现,未接来电也加上前几天的积攒了将近十条。他看到凌晨时的通知,困倦感混着恍然的心悸一拥而上,他咽了口口水,压抑着心中翻涌的感情,手指微颤着点下回播按键。当他终于将电话回播过去时,还没开口,对方就抢先一步讲话。
  一个职业的女声陡然在听筒里响起。他这才知道,原来是催还信用卡的电话。
  他握着电话一头雾水。帕洛斯不够年龄办信用卡,自然不可能有欠款。所以这时他一头雾水,仍在困难地思考眼下的情况。在这时对方又问:
  您是雷狮先生本人吗?
  他皱紧了眉头,更疑惑了。仰头盯着行李架,大脑在这分秒之间极速运转,将记忆里关于信用卡的所有记忆一一检索,废了很大劲儿终于才想起来——原来雷狮的信用卡留是他的电话……
  帕洛斯苦笑,只能发挥特长,随便搪塞了三言两语糊弄过去。又在一番东拉西扯后挂了电话,不禁收拾着行李长叹一声。他在中学以前,对艰难生活的重大印象就是催还信用卡和讨债的电话一刻不停地在座机里乱响。所有人却都要假装耳聋,故意放大交谈的声音,正常生活。于是狭小的室内里登时被近乎于大喊的河南话和电话铃的巨响挤满,无比嘈杂。
  并且这种声音要一直响,一直响,响到耳膜已经对这种声音模糊,终于停止后还仍在脑内嗡鸣为止。帕洛斯觉得,就像是铭记战争灾难时漫长的防空警报。
  而如今这种落魄终于落到了自己身上,却不是因为他本人。
  他用力闭了闭眼睛,不再去想这一脑门儿乱七八糟的事情。看着窗上朦朦憧憧的影,隐约间看见发丝在一夜过后乱蓬蓬地附着在头上,眼眶周围的深青倒是格外明显。帕洛斯站起身来,步履蹒跚地走到清晨的公共卫生间。不知为何,打开水龙头盯着看了好久,才用手捧起冷水,缓慢地洗脸。接着梳头,又废了好大劲才把头发梳开。
  他眯着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自觉地回想起以前去理发店剪头时,帕洛斯的发量特别多,剪短后吹干炸成一团。他笑着对理发师身后坐着玩手机的雷狮说:老大,你看我像不像非洲的super star?
  雷狮也低声笑了,便放下手机,抬头看了看镜子里帕洛斯的脸,好像很认真地回答他:不像,你还是挺标准的亚洲人。
  而现在他在陌生的旅店中深夜不睡,仿似这场旅行终于失去了意义。外面星空在深夜突然下起了雨,拥挤的人潮稀疏地散在深夜的街上。他给手机里储存着的雷狮空号发短信,他发送到:

  老大,你如果看到了就回我下。 凌晨2:36

  这一切都很荒谬,跋山涉水来到另一个城市,要寻找的人和自己没有什么太重要的联系。而现在两个人在同一座城市里,每天的行踪被相似的地铁线路规划。却好像陌生人,找不到任何联系。雷狮离开的如此迅速,行李一夜清空,一个口信也没有留下。帕洛斯居然顺着一线线索找到了这里,也不算亏欠这几年来雷狮的款待。他这样想着,突然放弃了寻找下去的念头,他帕洛斯又不是这样固执的人,怎么样都能继续生活,已经认真凑活着过了十几岁。其实也许没了雷狮,他会过得更自由。
  事已至此,他思考着这一切,在冰箱的灯光映照下,露出狡黠的笑,又只能无奈的摇头。
  帕洛斯起身,把冰冷的手机揣进兜里,伸手关上冰箱门。他终于打算离开了,一边从狭小的房间里穿行而出,一边想着到楼下的便利店去买回程的必备品,今晚订上火车票,明早就启程。他盘算着以后没有雷狮的生活该怎么继续下去,虽然他没考上什么正经大学,但坑蒙拐骗的技术尚可维持生计。
  他推开门,楼道里天花板上挂着亮着绿色光的“安全出口”在开着的窗吹来的风里来回摇晃。帕洛斯抄着手抬头看着那个静止的小人做着奔跑的动作,一瞬间觉得自己同样也是在逃离什么。
  当他从安全出口的楼梯拾级而下时,发现雨依旧没有停,零星的几辆车闪着红黄的灯,在雨里公路匆匆地流淌着。他抬头看着门口的统一银座那深绿招牌上,白色的24h亮的刺眼,伸手推开门,进入午夜里彩色的便利店。

  商店里在播着一首摇滚老歌,帕洛斯仔细去听,但是依旧没有听出来是哪一首。也许今天晚上的栏目是经典回顾之类的。他问收银员,洗漱用品在哪里,得到一句地道的方言的回复。
  他已习惯这种漂泊的感觉,只不过是从一座城市,辗转到另一座,并于此逗留着。

  但他马上要离开了,似乎泡沫一样的日子还要继续,一切都前途未卜。好像雷狮一夜之间就干净、迅速、彻底地离开了他的生活,一切又回到了好久之前,没有他的日子。
  帕洛斯道了谢,提着购物篮,朝着对方手指的方向走去。他走到货架前,在一片浓郁的洗发水香气里蹲下身,把洗发水,沐浴露一瓶瓶装进篮子。他来的太急,什么都没有带。
  想到这儿,帕洛斯低着头又笑了,他觉得这一切都不值得,他无奈,这世界上不值得的事情怎么这么这么多。
  这首歌放完了,帕洛斯把最后几听啤酒放到篮子里,也准备离开。可就在他要起身的一瞬间,口袋里手机突然震动。他不禁疑惑起来,便在站起来的同时去摸手机。

  就在帕洛斯看到联系人的一刻,他讶异地发现居竟然是那个荒废的号码突然发来的一条短信。他不由地一怔,目光扫视,飞速的浏览过去。读出那只有短短的一行字的消息,上面写着:
  我看到了。
  他脑内空白,此刻商场的广播又突然传来主持人的声音,帕洛斯在这个深夜一次次地感受到了生活的嘲弄——他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
  这在深夜的便利店上空突然响起的声音,毫无疑问就是雷狮的。这一切好像是那么的不可思议,却又似乎都在情理之中。雷狮作为职业电台主播,疏离的声音在帕洛斯耳边萦绕。他站定,一动不动,深呼吸,又深呼吸。
  在恍然之间,他思绪混乱,尽力去辨别那声音所讲的每一句话。在帕洛斯的片刻失神中,手中的篮子终于被一点点放开,直到突然脱手:洗发露,啤酒,香烟,保温杯……一股脑地倾泻而出,发出一连串碰撞的巨响。
  收银员朝他这里投来片刻的注视,而他只是站着,站着。手里攥着的手机亮着惨白的屏幕,暴露着那条简短消息。
  他终于在恍惚中听见雷狮无比清晰地讲到:

  谢谢大家欣赏来自黑豹乐队的《Don't break my heart》,相信这首歌承载了很多朋友年轻时的摇滚梦。那么现在让我们来读下一封听众来信。有一位匿名听众发来了点歌请求,他是这样说的:

  以前的朋友今天来了北京,正好是今天晚上的火车。正好赶上了是“回顾摇滚经典”栏目,我想点一首《无地自容》送给他。这首歌我以前总是唱他听,在这里就当做问候吧。

  bgm无地自容

  帕洛斯叹气,在上空骤然响起的一片吉他声中,弯下腰去,将地上的一件件东西挨个捡起来,重新放进绿色的塑料扎起的篮子里。他终于闭上一夜没合的眼,在黑暗的视线中某个画面不自主的浮现。

  他再次看到了那个无数次以不同的形式出现在他梦里的画面。那是一个学生时代的晚上,雷狮和他在暴雨的天台抽烟。似乎雨声在这个深夜里格外嘈杂,雷狮的吉他在雨棚里混着风声,也似乎一直没停。他弹了好久好久,可漆黑的天幕似乎没有尽头。层云将清晨的太阳一点点推迟。一直到路灯熄灭后,光还迟迟地隐在深黑的夜里,模糊了记忆里季节的概念。那时雷狮叼着燃了一半闪着火星的烟,突然开口问帕洛斯:

  你听没听过不插电的《无地自容》?
  帕洛斯笑了,摇头反问他,真的有么?
雷狮却没有笑,也没有没说话,只是沉默地架起吉他,沉重地扫下了第一个音,在这如注的暴雨里,用脚打着节拍。帕洛斯看着雷狮的眼睛低垂下去,下一瞬却又在他那绞痛的回忆中巨响的前奏里,突然抬头。一双紫色的瞳孔闪闪发光,长久地凝视着帕洛斯的眼睛里映着的,那夜月亮无比灿烂的影子,用潮湿的嗓音开口唱到:

人潮人海中 有你有我

相遇相识相互琢磨

人潮人海中 是你是我

装作正派面带笑容

不必过份多说 自已清楚

你我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不必在乎许多 更不必难过

终究有一天你会明白我

……

  音乐声在广播里戛然而止,帕洛斯终于回过神来,他这才在播音员的机械话语,把捡起来的瓶瓶罐罐依次放回原位——他又站起来,经过洗漱用品区,沾了一身奇异的香味后经过日用品区,又把泛着白光的保温杯放回他刚刚制造的货架的空缺。他一路走一路放,像一个深夜辛勤工作的卸货的员工。但是他不是,他只是一个在异乡寻找着自己舍友的普通人。
  他早该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早该知道自己的行程一去不回。早该知道,这就像当年他跟着雷狮,进入门牌号是20N的狭小出租屋,一住就是那么久。
  他环绕一圈,终于又回到收银台。在员工闲散的目光下,把剩下的香烟,啤酒和巧克力结了账。帕洛斯打开袋子,看着里面躺着横七竖八的各种东西,笑着摇头,他其实这些年是很想摆脱雷狮所掌控的生活,但是却不知为何,依然日行千里来到这儿,寻找一个下落不明的消息。而且他在这间24h便利店所买的香烟,也还是雷狮习惯抽的那个牌子。
  走出门去,雨早停了,天已经擦了一道清晨的光,帕洛斯提着塑料袋在路边拦公交,气温渐渐升高,清晨的阳光非常刺眼。他好不容易拦了一辆要下班夜班车,匆忙地对司机报上刚刚在商店收银员那打听来的地址。
  出租车缓缓启程,帕洛斯估摸着时间尚早,这个点不应该因为堵车塞在二环。困意却在此时渐渐袭来,帕洛斯平常上车总是会和司机天南海北地聊,打听来诸多对方有用没用的个人信息,就连身份证号都要套到手。也许这类似于一种卑鄙的职业习惯。
  但是他此时非常的困,懒得和司机说这么多话。为了防止自己睡着,他只是点了一根烟,靠着窗户,吐出一口长长的烟雾。短暂的车程因为困意而在体感时间里变得既慢又恍惚。他恍惚地结了账,恍惚地下了车,恍惚地把烟熄灭。在写字楼的门口漫无目的地等着一个不知道到底等不等得的到的人。
  一下车,帕洛斯就觉得气温骤然提高,瞬间感觉到了非常真实的热。他把冰凉的啤酒罐贴在脸上,在这短暂的等待里,时间又似乎过得异常的慢,好像风被树叶吹动,汗从鬓角滑落的每一瞬间都很慢。这十几分钟变得很长很长,比寄存在在火车卧铺上的晚上,关在橘红色的冰箱里的晚上,失踪在便利店里的晚上,还有和雷狮躺在狭小的二人床,瞪着破裂的天花板彻夜难眠的每个晚上加起来都要长。
  这样漫长的时间,终于在雷狮踏出大门,迈下台阶,摘下黑色口罩,看见帕洛斯的眼睛的那一刻停止。
  他看着帕洛斯虚假的讪笑,把还有一边挂在脸上的口罩扯下来,对他说出了重新见面后的第一句话,帕洛斯听见他说:
  我其实挺想你的。
  帕洛斯苦笑一声,他把烟递给雷狮:我得谢谢老大惦记哈。

tbc.



其实我本来是想写一下地域风格补全一下设定,但是自己真的不大会写,挺失败的。下一章这篇文完结。其实本来想都写完了一块发,但再不发就要在硬盘里放烂了。所以分了个上下,这样看起来就有点短了,好像没什么看头。也没什么新加入的元素,就是讲故事,无聊大家就包容一下吧。

离正片完结还有一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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