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为这点平常的小事,
动感情。
轻轻点一点头你就走吧,
既然很多时候都淡淡过去了。

旗舰

  窗外开始是下雪,后来演变成暴风。凌冽的冰渣子糊在了窗口,明天开门说不定又要拿铲子撬开门来。雪大概得积了半人高吧,埋了房子,埋了旅人和游客。

  他突然睁开眼睛。

  啊。他如梦初醒般。窗外没有风雪没有严寒。他现在不是在海参崴了。他已经渡过了那条河。舜在他身边穿着睡衣看书,原来他只是在沉默中打了个盹。风雪只是席卷在梦里罢了。

  说来也奇怪,他除了非常非常小的时候在那个严寒的临海城市居住以外,生命中的大多数时光都只是在中国度过的。而现在梦中却频繁出现故乡的影子。出现无数个港口,他站在港口上幻想着自己站上甲板的身影。母亲朝着波浪从喉咙里将感情捏造成音符,将音符串成曲子。

  他从十岁到现在的记忆,大部分是在这个同样沿海的北方城市。山东半岛朝着海探出手臂,船只在这里载着货物或是载着无数人朝着远方航行,而他只却在内陆活动。因为这个朋友在内陆生活。据他说,他们和沿海城市的青岛人有着迷一般的不解之仇,于是就不怎么常去那里。

  “是不是很荒谬的理由?”

  其实尽远并不算是海参崴人,他更愿意相信自己是山东人。因为居住时间的长短和某种特殊的缘由。也许他对这里的了解要胜过他的祖国,但是不管怎么说,即便他不把自己当异乡人,别人依旧会把他看作客来对待。

  他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舜的时候,是在许久之前了,回忆起来却还是仿似昨天。那时候两个人都是孩子。他看着舜的眼睛,深黑色毫无波澜。看了很长时间,他觉察到这样不礼貌的时候,气氛已经有些僵硬了。

   “你叫‘舜’吗?”他仍旧有些贸然的问

    对方只是点头。似乎忽然明白了对方盯着他看了这么久的缘故

    许久之后再提及初见这事,舜也只是笑笑,表示自己看了尽远很久是因为他一看就是个异乡人,而且表情单一,对于孩子来说有些腼腆了。没想到他中文说的这么流利。

    “其实我在这里住的时间更长。”尽远的对于自己归属的解释似乎只有这一句“那时候我看你很久,是想看看‘舜’是否也是双目重瞳,如同传说那样。”

   舜又笑了:“我可没有什么帝王之相。”

   尽远问他:“你想看海吗?”

   舜没有回答,而是继续看书。尽远知道,他是想的。他了解这个朋友胜过了解自己,就像了解异乡胜过了解故乡。他小时候天天看海,看着波浪把船只送出去,却从来没有看过舰队在海上航行。他喜欢船,也只是喜欢木船而已。仿佛木头天生就是为造船而生的,天生能浮在波浪里。天生能在海上翻滚。小时候常常有人对他说“奥莱西,你真是个木头啊”现在也有人常对他说“尽远,你真是个木头啊。”

  他当然理解其中的意思,但是用表意来理解又未尝不可呢?他想做船,舜想看海。那他们就是旗舰在海上乘风破浪。如果可以,他想和舜去海参崴看家乡的海。但是提及海参崴他又觉得忽而陌生了,现在到好了,他有些自嘲。对于家乡不是家乡,对于异乡不是异乡。更像一艘船在海上迷了途,所幸没有在滩上搁浅,那真的就进退不得了。

   “你会开船吗?”“你就你的名字一样,是个天子。”

   两个人同时发出没有边际的感叹。尽远回复了对方的问话

   “我会。”他肯定“我会划船,也会掌舵,如果你想的话。”

    舜也发出了感叹:“我也被很多人这么说。知道今天我成为了领导者,但也不是天子。”

    “我年轻的时候学过一篇课文,孟子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当我们学到‘舜发于畎亩之中’大家都为我的名字感到好笑。这句话的意思是‘舜原来在历山耕田,30岁时被尧起用,后来成了尧的继承人。’你觉得我会成为那样的人吗?”

   尽远沉默了,过了很久很久才回答:“我觉得你会的,我知道那篇文章,后面还有‘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你觉得你可以吗?就像一个天子。”

   “我倒觉得那说的是你,不是我。”

    舜把书放下,尽远却依旧还站在那,舜又问他:“我问你一个很可笑的事,这么多年了,你还会讲俄语吗?”

   “会。”“讲一句?”

    “Я люблю тебя。”

    “方便告诉我什么意思吗?”

      这下又轮到尽远沉默了。看来是不方便,舜也不再多问了。也许自己的举动又再次提醒了这个内心纠结的异乡人。还记得舜曾经说过,我想看海。尽远回复他,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我可以为你撑船。

   “我觉得还是掌舵比较好。”因为我想坐大船。

     他还曾经问过尽远,你中文名字为什么要取“尽远”。对方回答他,还是那个原因,我是木头,但是我想做一条船。所以就从“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中取了两个字。

   现在提起,舜又说,我上学那会儿曾经学过一句诗,“乡泪客中尽,孤帆天际看”

  “方便告诉什么意思吗?”尽远也问了相同的话,这时他无比真切的感受到,他原来并不算是本地人,他还是一个俄国人。然而他并不知道诗句的意思,并不知道其中和他相同的感情。

  “不方便。”舜直接了当的告诉他,“你会明白的。”

    因为你就像一条船。像“孤帆”。这话舜没有想到,他更没有说。

    大学毕业了你依然想去看海吗?尽远问他

    “也许吧,但是我也许没时间。我要创业的,也许会很长一段时间都呆在北京?你呢?回国吗,我劝你回国。”

    “你为什么不去上海呢?上海离海多近。——我?我也许不会回去了。”

    舜笑了,你应该明白。我是个北方人,我去南方会不习惯的。也真是有趣,我是北方人,你是南方人。但是我的家乡是在你的家乡的南边,你的家乡却比我要往北。

   “我在这里待的时间更长”尽远反驳他

   “不一样的。”

    尽远换了睡衣,躺到床上便不说话了。他其实对家乡没有多么的怀念,也没有离开家乡的感觉。也许在他乡呆久了,他乡变成了故乡。话虽这么讲,但哪有这么容易,木头在海上漂浮再久也不会变成一条船,一条船航行一百年也不会变成旗舰。但是“所恋在哪里,哪里就是故乡”这话确实没错,他所恋在这里,这里就是故乡。

   舜突然坐起来了,依旧追问他:“若是不回国怎么办?这样漂泊吗?”

  尽远脸朝着墙,他说,我四海为家。

  这又有什么道理呢?难道所恋在船上,便可以四海为家吗?这也只是当笑话讲罢了。但他除了漂泊似乎也真的没有什么办法了,在异乡被别人看作他乡人,回了家却不觉的这是故乡——这当然是漂泊了。

   舜没有读完大学,他在大三便决定要走了。尽远看他进来收拾东西,问他去哪儿?需要自己跟着去吗?

  舜告诉他,自己要去北京了,他也要在外漂泊了。也许会有一天会成为领导者。尽远没有接他的话茬,问他,我可以跟你去吗?

 “尽远,你真是个木头啊。”

   舜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收进箱子里。

   好吧,尽远不再说话了,这离别太突然也太惶急了。以至于他完全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你知道‘楻’这个字吗。”舜突然问他。

   尽远摇头,舜便停下来动作写给他看。

   “‘木'与'皇'联合起来表示旗舰。”

   “我们什么时候才会再见?”尽远问他

    舜也没有回答,尽远站在他身边看着他,一个异乡人看着即将成为另一个异乡人的人。

     我当然明白,只是我不是想做旗舰。我只是一条船,没有你我也只是孤帆而已。在哪里都不是家。不管是在海上还是在你心里。

   “如果你想看海的话,我永远可以为你掌舵。”


评论(8)
热度(15)
© 白鸽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