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为这点平常的小事,
动感情。
轻轻点一点头你就走吧,
既然很多时候都淡淡过去了。

别了,1997

在这幢大屋--
从老鼠
它们熟知暗渠, 
到鸽子
它们一无所知--
我住在那里常有假想*


  帕洛斯左手背上贴着针头,另一只手高举着吊瓶。平常编起来的头发现在在脑后松散地扎成马尾。他在降低饱和度后的五彩的人潮里,奋力里挤上清晨的早班公交车。医院的白色墙壁和天花板在视线里越驶越远。
  几个月前深冬的夜里,他手臂上流着血,长途跋涉到一家老旧的诊所,在挽起袖子的一瞬间。非同寻常的痛苦才让他意识到,刚才止不住的血早就顺着伤口淌在毛衣上。在零下的气温里,还没等干涸就结了冰。
  帕洛斯只好翘着腿坐在板凳上,看大夫把毛衣从胳膊上硬生生地扯下来。他一条手臂直伸着遭罪,受着仿佛皮肉分离一样的痛,瞬间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他根本不是什么意志坚定的人,也不是什么忍受痛苦的人。只好在此时拿出手机分散注意力。
  这时短信的铃声突然响起。在安静的气氛里惊醒酣睡的神经,帕洛斯下意识一激灵,左胳膊瞬间被大夫掀起一大块儿带血的毛衣。
  他顿时疼得用气声大骂了一句我靠。腾出另一只手翻看消息。只见来信人熟悉的号码,帕洛斯记得,这是佩利。他扫过短信内容,发现只有一句话:老大让我问你在哪?
  帕洛斯读完后忍不住笑出声,无法理解这到底算个什么。毕竟他们现在已经没任何关系了,如果有的话只是叛徒和组织的关系。不过这个傻到冒泡的短讯大概也是这个离开组织后用过的无数个手机中,又一个宣告报废的手机在结束使命之前,收到的最后一条消息了。
  想到这儿,帕洛斯把手机关了机,取下电话卡彻底销毁。人往青色的塑料椅子上沉重地仰过去。此刻医生正在拿酒精给他那条仿佛淌着冻结的赤潮的胳膊消毒。他闭上眼,嘴角依旧习惯保持着看似友善而虚伪的弧度。
  话说回来,帕洛斯跟了雷狮转眼已经有小二十年,几个月前是这些年的最后一天。在九月初的一天,他在做好了背叛的代价的心理准备后,毅然地跑路。而这几个月间,报应和代价一直在威胁着他。手臂上的伤口,冰封的血液也许还有上一次和下一次。但是一切都谈不上后悔,对于欺诈者来说,后悔可能是最容易却最无法决定的事情。他如同从地球逃逸人造卫星,一旦进入太空,再回头已经很难了。
  而在这个痛苦的药水气味的夜晚,他突然怀疑,自己的耐心是因为什么在这十九年里而被无限拉长。雷狮紫色的眼睛在每一次帕洛斯闭上的双眼前出现。他想起来很久很久以前,一行人在夜晚行动的时候。卡米尔总是站在雷狮身侧,像是土星光环。这么多年了永远不会离开。佩利站在自己身前,抽着好像永远也抽不完的一支烟,在每一天插科打诨,提一些看似有意思但是根本没办法实现的建议。他离船长不近也不远,正如卫星不会脱离轨道。帕洛斯清楚地记得,佩利最擅长搞事情,也许只有雷狮能迅速高效地与他配合,或者拴住他。
  他们收工时常常已经是清晨,回到住处时,他和雷狮在天台上抽烟。冷风吹起雷狮的头巾,带着烟雾吹在帕洛斯的脸上。呛得他一阵咳嗽,似笑非笑地朝雷狮抱怨:老大,多关心一下船员的身体健康成不成?
  雷狮也许笑了,在烟雾下其实一般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帕洛斯清楚地记得雷狮的笑声,对别人笑时各有不同。而对他笑时好像一直都咽在喉头,听着很不舒服。也很不畅快。雷狮转过脸来,正视着帕洛斯的眼睛。帕洛斯也笑着看着他。雷狮开口问,你想在我这里得到什么?
  帕洛斯没有犹豫,他凭空比了个数字一,一句话?一个梦?一种感情?一张照片?还是一颗星球上的一粒尘土?
  帕洛斯只是告诉雷狮:一根烟。
  在他们说话的同时,太阳一点一点升了起来,吊兰,电缆,还有在晾衣绳上挂着的白衬衫,都投下彩色的影子。帕洛斯记得,清晨的风里,尽管只是一根烟,雷狮也很少让属于帕洛斯的烟雾同他的飘在一起。在大部分时候他只是晃一下烟盒子,用消失的响声告诉帕洛斯,里面什么都没有了。帕洛斯笑着打哈欠,也心知肚明,雷狮从来也没有给他一根烟的必要。反而帕洛斯自己倒是有求于他的,虽然需要的不多,只有食物和水,还有安全。可这之间的利益不平衡让他常常连一根烟也抽不到,甚至在大部分在太阳已经升起来的时候。雷狮也不会常对他露出笑容了。
  帕洛斯的思绪被医生包扎带来的疼痛打断,他看着洇水的天花板,摇晃的电灯。他想,自己有所求的大部分只有自己去争取。比如收集一切关于雷狮的信息。他如同勘查器,将雷狮这颗星球的,他能够收集到的一切信息收集整理。十几年来,他已经得到了无数信息,但当他拼凑起明亮的表面,无数个卫星的半径,和雷狮紫色的眼睛,加上暴露的犬齿,可是也始终没有确定的答案。
  正如他对雷狮的感情同样很麻烦,很想从这颗星球上得到什么,又惧怕引力场将他撕碎。他忌惮雷狮,从遇见他的第一天忌惮到最后一天。他一直害怕着这个领导者的眼睛里,那些他看得到,或者看不到的东西。比如说威胁,操控,自大,权利,还有他看不出也无法猜测的感情。
  帕洛斯这十九年无数次试图走近雷狮,试图走进他的个人生活。除了在凌晨天台抽烟,雷狮在夏天的晚上和大家一起去吃烧烤。惹得一身的油烟味。而帕洛斯记得比较清楚的是这年夏天,八月末的一个燥热的晚上。一个突然下起了大雨的晚上。卡米尔还在上学,就早回家了,佩利半路失踪,估计是逃逸到网吧。直到暴雨倾盆前一秒的深夜,只有他们俩还在木桌上守着铁签子,散落一地的毛豆皮和一人半杯的扎啤闲谈。雷狮喝了酒,突然和他说了很多话。帕洛斯买的一包烟,也因为给船长上贡的原因失去了半包。在帕洛斯凑近雷狮,用自己的烟头给对方点烟的那一刻,夜空突然毫无征兆地下起了暴雨。顿时雨点钢针一样倾泻而下。雷狮的烟刚亮起火花,就被迫熄灭。两个人一把伞也没有,被淋了个猝不及防。好容易找到一处避雨的楼梯道,身上已经没有干的地方了。
  帕洛斯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看见雷狮的外套,头巾,头发全湿了。发尖和他一样往下滴着水。在这十几年以来,头一回突然有种共患难的错觉。雷狮在楼梯道昏暗的灯光下,把那根已经湿透的烟丢在地下。用鞋跟把它碾开,露出黏连在一起的暗黄色烟草。帕洛斯收回视线,抬起头来。突然对上雷狮不知何时同样也在看他的眼神。帕洛斯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雷狮一把拽过来,他仰着头和雷狮突如其来的接吻。他一只眼闭着,另一只眼睁开,盯着前方墙面上斑驳的划痕。雷狮的口腔里还残留有酒精的味道,这不由得让帕洛斯也产生了一种过量饮酒的错觉。
  很快雷狮就把他放开,这一瞬间,帕洛斯很想要掏出一根烟来抽,可雷狮突然打断他,他说:睁着眼接吻的人都是和你一样的人,帕洛斯。
  帕洛斯一愣,很快笑着把烟掏出来,递到雷狮眼前,他说:给船长上贡。

  事已至此,他却不记得雷狮到底接过没有,甚至也不记得最后自己那条在诊所处理的胳膊到底怎么样了。总之在最近一个多事的夜里,帕洛斯脱离组织后在深夜独自行动。背后突然被熟悉的一双眼睛盯上。他清楚他无处可逃,在爆发在脊柱的树型的疤痕背后,是血管的破裂和死亡的威胁。这几十年来的痛苦终于汇集在一起。帕洛斯知道自己反击是毫无希望的,他不会没有希望的去拼死。于是只有逃跑。
  他一路踉跄,在血迹和电流声里,他侥幸存活,在高于三十六伏致死的梦里醒来,逃出生天。雷狮闪电如同自然法则,只有运气和实力能躲得过。但是雷狮毕竟不是大气层,直到帕洛斯逃到巷子里,挂号,住院,躺在花白的病房里,都再没有人来敲他的门。也许因为人是血液流淌的生物,是感情的动物。所以尽管帕洛斯对雷狮观察了很多年,也只能看见这颗星球的一点而已,只能洞悉雷狮的一点点情绪。


  一切又都重新回到春天,在今天的列车上,帕洛斯扎着马尾靠窗坐着。吊瓶随着车厢摇摆而晃动。针卧在血管里。他经过那幢他住了十九年,在记忆里生锈的三层建筑的二楼。帕洛斯靠在车窗打盹,不知道是回忆过去,或者白日发梦。
  他在恍惚的车厢里,看见记得九月十五日的清晨,他和雷狮靠在天台上,在一个他终于分到了一根烟的清晨。雷狮在大风吹起的一片床单的轰鸣里问他,帕洛斯,你觉得什么时候死比较划算。
  他靠着栏杆,仰头朝着天吐了一口烟,不假思索地回答雷狮,说,下辈子。
  那这辈子呢?
   帕洛斯瞬间沉默了。稍微看着消散的烟雾思索了一会儿,直起身子,隔着两个人之间的一篇朦胧对上雷狮的双眼,他说:
  现在。

  雷狮在下一秒便把烟头丢在地下,朝他无限接近。这时他也转过脸来,闭上双眼。任由雷狮扯着他的领子同他接吻。
  帕洛斯仰着脸,在这一刻,他在清晨一片呛人的烟草气味和黑暗的脑海中,虚无地想:
  沙图温,再见。


*摘自格拉斯《土星》


题目取自:“卡西尼号”在北京时间1997年10月15日16时43分发射升空。(本句话来自百度百科)


(瞎写,思绪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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