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为这点平常的小事,
动感情。
轻轻点一点头你就走吧,
既然很多时候都淡淡过去了。

全金属外壳*


   “你脱衣服干嘛。”

  维鲁特抱臂站在床边,看着赛科尔脱下上衣丢在床上。露出皮肤和血肉,和在惨白的灯下血管的跳动。

  “上发条啊。我又不加油不充电,你当我怎么活着啊???莫非我欲成仙法力无边?”

   维鲁特叹了口气,不想理会他。他沉默地看着赛科尔背着的身子朝自己转过来,接着又吊儿郎当的在床上坐下。顿时床上下陷了一块,床单变得褶皱。赛科尔把身子向后倒过去,腰上露出了被腰带勒了一天的白色痕迹。他手撑着床,仰着头,眼睛里映着圆形的灯。维鲁特盯着他脖子上跳动的大动脉,放下胳膊,朝他走近。

  维鲁特走到床边,伸出一只手撑在他的身侧,问他,发条在哪上?赛科尔这时听见维鲁特的问话,却没有去看他的眼睛,没有低头,也没有回答他。只是打了个哈欠,腾出一只手,在沉默里用力地一拍胸口,与其是拍,不如说用砸更好。因为他实在是用力过猛。于是赛科尔接着就因为使劲使大了咳嗽起来,显得非常傻逼也非常狼狈。维鲁特低着头,看着赛科尔裸露的躯壳,在这时听见机械齿轮的响动,便看见他的左胸皮肤均匀地出现了一道圆形的凹陷。胸口那块皮肉便连同一个圆形的零件从赛科尔的身体里分离开来。维鲁特便伸手拿它出来,露出一个三面都是金属的圆形凹槽里,在正中有一根估计是嵌在胸腔里金属的发条在缓缓转动,看不出什么时候会停止。这是维鲁特心脏的地方。

  “是这么古老的启动方法啊。”维鲁特感叹,“上一次发条你能运作多久?”

  “本少爷充电五分钟,闹腾两小时。哈哈哈哈哈不是不是,大概半年吧。”

  维鲁特“唉”地感叹了一声,懒得理他的废话。他尽量靠近赛科尔,一手按上他的肩膀借力,另一只手去把它胸口的发条用力往反方向拧。

  在这时,他觉得突然间回到了小时候,这好像那时在给玩具车上发条的情景。每次都是拧到拧不动了还是会很较劲地继续拧,总想让车跑得更远一些,时间更久一些。他一边这么回忆,一边去搭赛科尔刚刚讲的话。

  “半年,我们认识这么久了吗?”

   赛科尔笑了,他反问维鲁特说,久吗?我程序里写的是我们从小认识好吧。

   维鲁特觉得自己拧了很久,比拧玩具车的发条要久很多。当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拧了一年的时候,终于听见听见发条带动齿轮发出艰涩的咔哒咔哒的声响。他甚至有了一种对方是不是该镐油了的想法。他还在继续拧,然而赛科尔胸口的发条已经上得很紧了。

   赛科尔终于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不由得发出抗议。他伸出手一把抓住了维鲁特的手腕,努力装作生气的样子,哇靠,你他妈别拧了,再你妈给我拧断了。

   维鲁特这才放手,他看着发条继续在金属槽里转动起来,拍了拍手,把放在床上的那块零件拿起来,对准了赛科尔胸口的凹槽,正要往里放,又被赛科尔伸手阻止了,理由非常不靠谱,维鲁特停手,看他非常认真地说,你这么装是袭我胸,我还是自己来吧。

  维鲁特没骂他就非常善良了,没理他这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冒出来的荒谬言论。只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那块零件拍进了赛科尔胸口。发出金属碰撞后契合的声响。赛科尔接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骂骂咧咧地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过了很久终于直起身来。

  你不是说才和我认识半年吗,怎么显得和我很熟。

  是你说的你和我从小就认识。

  那还是你他妈说的那是开发人员为了让我和你熟得更快一些的用的下作的傻逼手段,你到底和我什么感情啊?从实招来。

  我对我手机的感情。不过我手机要天天这么找我事我估计早换了。

  不管了,赛科尔用力伸了个懒腰。维鲁特也没再纠结,只是在他旁边坐下。

  于是床单又凹陷下去,褶皱了一块。赛科尔偏过头去看着维鲁特笼罩下来的影子,突然直视他的眼睛,开口问:

  爱是什么?

  一种程序。

  赛科尔又追问,什么程序?

  维鲁特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回答他。是有特殊算法的一种感情程序,它不一定会具有有穷性,可行性和确切性。是步骤无限的,意义不明的程序。用你的方法讲,这样你明白吗?

  赛科尔果断地回答,我不明白。我初中计算机没学好。照你这么说又有哲学问题,你知道我常年考及格,我明白个卵蛋啊。

  维鲁特此刻看着赛科尔在白炽灯照射下的皮肤和眼睛,眼睛里映着自己模糊不清的倒像。常年考及格是赛克尔常常给他讲的一个设定。他每次讲自己的设定,都会加一个“你知道的”。其实维鲁特并不知道,因为他真的和赛科尔才认识半年。但是每次说每次说,被他说多了,也就觉得自己真的知道。他抿了抿嘴,看着赛科尔困到游移的眼神,很想对他解释,爱是什么。但是这的确是很难说明的东西。他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在思考这个问题到底如何回答。终究没有找到答案。他只能在赛科尔这么久的期待里给他一个俗套的回答,他说,爱是这世上最伟大的感情。

   赛科尔已经快睡着了,他在半梦半醒间又追问,可是...你刚刚说,爱是一种程序。

   维鲁特叹气,那爱是这个世上最伟大的程序。

   赛科尔没有回答也没有认同。他起身打着哈欠去洗脸刷牙,留下被白炽灯照射的身影。血管在他的后背跳动。维鲁特看着他的突起的肩胛和在脊椎位置上的纹身。他在自己的背后纹了一颗心脏。

   维鲁特早就洗漱过,他上床盖着被子躺在墙边。看着白亮的天花板。闭了眼,还残留着灯的光圈。等到赛科尔拖沓着脚步开门进来,他早就睡着了。

  

  又将近一个半年后的冬天,赛科尔非常没有睡相的翘腿躺在沙发上。被子从他的肚子上掉下来,又被维鲁特拾起来盖上。今天早上赛科尔和他一起坐公交回家,结果司机开的特别猛。维鲁特坐在赛科尔的旁边,查看上级发来的任务安排,赛科尔非常疑惑地问他,你不晕吗...我不看东西都他妈晕得厉害......

  维鲁特摇了摇头,心不在焉地回答他,不晕。如果你不舒服就打开窗户。实在不行就吐点,吐了会好些。

  赛科尔把头靠在震动不止的车窗上,骨头和玻璃的碰撞声听起来很疼。他用好像快要死了的声音回答,我能吐出来什么啊。

  维鲁特伸出一只手意思意思地拍了拍他的背,意料之中地传来一阵干呕。他记得赛科尔第一次坐车的时候也是这样,他非常虚弱地说,你知道的,我晕车贼厉害,平常还没事儿...关键是..是上高速...呕......

  维鲁特只好在大夏天里伸手把车窗打开,没想到赛科尔还不乐意了。他说还是凉快比较重要,还是开着空调吧。

  现在下了车,赛科尔站都要站不稳。维鲁特把手机收起来,像架伤员一样把赛科尔架起来。赛科尔此刻眼前天旋地转,如果他可以的话,差不多就要把早饭一口吐在地上。但是他没吃早饭,也没法吐出来什么东西。只能咳嗽着干呕。维鲁特把他架回家,放在沙发上去给他倒热水。回来的时候发现赛科尔仰着头居然睡着了。维鲁特叹口气,就去卧室找来被子给他盖上。

  他记得赛科尔以前说,他下午第二节课的时候准时犯困。他不清楚那是几点,反正每次都是那个时间困。老师敲黑板才能叫醒他。维鲁特慢慢也领教了,不管是多么紧张的情况下,是在任务中,枪口下,或者只是平常出门。一到下午那个时间赛科尔眼皮都非常难睁开,作报告时写出的字模模糊糊,还有因笔尖长时间停顿而留下的洇痕。维鲁特想,他学生时代上课的时候笔记大概也是这个**样吧。自己还得叫醒他,以防被老师抓包。

  维鲁特坐在旁边看着赛科尔转动的眼睛,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梦。赛科尔一只手放在被子外面,手腕上漏出他唯一的瑕疵。维鲁特看着自己左手上的血管,和赛科尔左手上暴露的电线接口。维鲁特常常认为这是赛科尔的阿喀琉斯之踵,可是这个想法他很快就否定了。因为赛科尔致命的弱点太多了,几乎浑身都是,根本不差这一个。

  他喝着本来是给赛科尔倒的热水,查看这次的任务安排。屋里电热器工作的声音嗡嗡作响,和赛科尔的呼吸声,自己的心跳声组成这个封闭的空间里飘渺的声音。机器在待机时总会发出巨大的声响,然而人在睡觉的声音只有呼吸罢了。

  维鲁特很快就领教到了,赛科尔在睡觉时不止会呼吸,他还会打呼噜。书面一点就是打鼾。而且声音巨响。沉着冷静的维鲁特此刻也心烦意乱,很想把手机砸到赛科尔的狗头上让他醒过来。可是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愤怒,维鲁特压抑下烦躁的心情,继续阅读任务详情。执行时间是下周五的深夜。是一天最冷的时间,是日出前后。

  此刻赛科尔也醒了,他揉着眼坐起来。大概觉得好了不少。他提醒维鲁特,该上发条了。

  维鲁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但依旧没有什么做为。他只是给赛科尔讲了一下任务报告,就去准备晚饭了。赛科尔坐在沙发上翘着腿抱怨,他非常讨厌出任务。其实很讨厌维鲁特每次都给他讲,说不定会死人。但是只能接受。

   BGM-《reveie》

 星期四的晚上下了大雪,终于在凌晨停了。这是一天当中不会下雪也不会化雪的时候。街道上还没有什么人。赛科尔跟在维鲁特的后面,把枪贴身藏着。他很紧张,他给维鲁特说,他觉得自己每次紧张的时候,自己后背上那颗心脏都会跳起来。

  雪积的很厚,屋檐上都结了冰挂。踩在地上没有声音。赛科尔听见麻雀依稀的叫声,它们在这寒冷的清晨也没有被冻死。赛科尔为了行动方便穿的很少,贴身的保暖衣是维鲁特的,总有种给予他安全的错觉。维鲁特提醒他,这不是防弹背心,被打中照样会死。他低着头在很厚很厚的积雪里行走,听着脚踩下去的那一刹那发出的声响。看着自己留下的一个个终将消失的鞋印。

  此刻维鲁特穿着的运动鞋也踩在雪上,留下脚印。凌晨的巷子里只有电线杆和麻雀,加上没有消失的月亮和还未出现的太阳。两个人的动作很轻,任务详情和目标维鲁特讲过,但是赛科尔每次都记不得。他只能记得每次要去做掉谁,或者说是拿到什么。中途的事情完全现场发挥。

  赛科尔跟着维鲁特走到仓库的大门前,维鲁特给他下命令。赛科尔化成阴影,从门缝中潜了进去。维鲁特趴在门上,手里握着枪,仓库里开锁的声音透过冰冷的铁传到维鲁特耳朵里。他刚想回头查看情况,突然背后的路灯在早该熄灭的此时忽然亮起,维鲁特迅速转身过去背靠铁门,发出铁与铁撞击的巨响。他这才发现万丈光芒不是路灯,只是无数手电筒的光聚在一起。维鲁特迅速举枪上膛,对着身后一门之隔的赛科尔大喊:不要出来!

  赛科尔一激灵,冷汗顺着后背的心脏淌下来,浸湿了保暖衣。维鲁特靠着铁门,他知道自己被暗算了,也许是敌人也许是自己人。他朝着巷子矮墙上的无数手电筒连开好几枪,然后迅速从门外插上插销,接着矮身就跑。赛科尔听见枪声,瞬间就要夺门而出。可是门怎么也推不开。他只能在一片黑暗里大骂。他完全可以化作一道阴影从门缝里出去,但是锁上门就意味着禁止通行。他的程序里写着,禁止通行的情况就等于原地待命。

  赛科尔在黑暗里徘徊,和他认识了一辈子的维鲁特在枪林弹雨里流了一地的血。维鲁特在风声里奔跑,躲在墙后。他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只手电筒,多少个枪口对着它的双眼。维鲁特外套里的弹夹是有限的,每次换弹夹就等于降低了活下来的百分比。他听见嘈杂的脚步声朝这涌来,太阳从建筑背后升起。雪开始化。突然枪声再次响起,接着是千万声附和。枪林弹雨又再次袭来。

  维鲁特转身就跑,流弹打中了他的大腿。他的运动鞋又在雪里留下脚印,还有一路血迹暴露他的行踪。枪响停止了,脚步声紧跟上来。维鲁特咬着牙踩着一棵树翻墙上去。腿靠着铁丝网和玻璃渣,裤子和腿全被刮破,在水泥上也留下血。他的脚只有一点地方可以借力。现在维鲁特完全无法分析局势,此刻只有活命要紧。他常对赛科尔说,总有一天会是死人的一天。可是赛科尔和他认识了一辈子啊,他当然知道这话是他最不想讲的话。

  维鲁特举起手枪,朝着拐过来的几个人率先开枪。他看见他们倒下了,他看见又有几个人上来。虽然人不是很多。可是维鲁特只有一个人。赛科尔此时在黑暗的仓库里渐渐适应了环境,他当然也知道这一点,维鲁特只有他一个人。

  此刻门外是一片死一样的沉默,赛科尔咬着下唇,用力在胸口一拍,他把零件扔在地上,伸手去拧胸前的发条。拧到拧不动了依旧再拧。他不知道太阳升起后还有没有人给他拧发条,左胸的零件还有没有人给他按进去。他是想要跑得再快一点,再远一点的玩具车。但是没有人再这么想了,没有人再给他上发条了。

  维鲁特站在高墙上,他从这边踩着树杈下来就是被乱枪打死,从那边跳下去就是断腿被他们追上来打死。在这里站着更是找死。他现在只能尽可能、尽快地朝来人开枪。他的手臂中弹了,脚踝中弹了。他已经站不住了,死亡就是这样的东西,维鲁特想,他从来不会给你提前铺垫,说来就来。

  他已经站不住了,他脚踝上的筋被打断了。后仰,朝后仰。他的腰被刮破了,留下血迹。腿被扎破了,一块玻璃刺进他的大腿,划出一道血口子直到落地。他的后脑砸在雪地上,发出闷响。他躺在大街上的路边,眼前一片模糊。手里还紧攥着枪。他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们爬上了树,在树上朝维鲁特开枪,打在胸口,打在左胸。维鲁特记得那是赛科尔上发条的地方,是自己的肋骨,肋骨后有肺和心脏。

  维鲁特用尽全身力气开枪,然而子弹打在墙上,打在树上,飞向天空。留在他身边的只有弹夹。他眼前一阵雪花,接着是轰鸣的巨响。一颗子弹打穿了他的头顶,接着又是一颗。他的颅骨开裂,大脑流出皮肉,躺在雪地上。花白的一片,还在跳动。

  赛科尔躲在仓库,维鲁特过了很久很久还没有回来。他突然听见门外的脚步声,他低头,从门缝里看去。是靴子,不是运动鞋。赛科尔趴下,他把枪管伸出门缝,朝着来人的脚踝就是一枪。门外传来一阵哀嚎。赛科尔的发条暴露在外,不停地转动着。他化作影子从门缝穿过。在一片雪地里显身,给了来人的后脑一枪。顿时血花和脑浆喷在地上和他的脸上。另外一个人举枪朝着赛科尔的后脑,被他一枪托砸晕在地上。两枪了解了性命。赛科尔拾起他们的枪揣在口袋里,一个人往巷子外走。

  太阳已经升起了,照在雪上反出一地的光。赛科尔把枪都上了膛。想起来维鲁特给他上发条,倒热水。想起来他在下午第二节课会困,上高速会晕车。他和维鲁特认识了一辈子,不会有下辈子了。维鲁特说,早晚有天会死人,赛科尔信了。维鲁特说,不要出来,他照做了。赛科尔迎着太阳,一路的尸体让他作呕。他头昏脑胀,可是吐不出什么。

  他绕出巷子,看见躺在路边的尸体。他走上前去,看见流了一地的血和脑浆,暴露在空气里的肋骨和已经不跳了的大脑。血的味道充满了他的鼻腔,一股生理恶心贯穿全身。他腿一软,扶着墙突然跪下。赛科尔捂着嘴跪在雪地上,看着维鲁特手里的那把枪一阵干呕,看见维鲁特的手机从口袋里掉出来,屏幕碎成了渣。

  赛科尔扶着墙一阵干呕,他觉得有什么东西要从他的喉咙里一拥而上,背后的心脏越跳越快,可在这一瞬间突然停跳了。他瞬间清醒,觉得喉头涌上来是混杂着胃酸的消化物,可是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此刻他整个人被血腥味和不可言说的腥臭占领,干呕到流泪。他扶着墙一阵咳嗽。暴露的发条依然在不停地转动。他不知道维鲁特什么时候死的,不知道自己和他究竟是什么感情,不知道晕车除了吃药还有什么方法治。他和维鲁特认识了这么长时间,究竟是一年还是十八年。他不知道的太多了,他不知道爱到底是什么,到底有多伟大。

  可维鲁特在白炽灯的光下,坐出的一片褶皱里告诉他。爱是一种程序。

  

*标题来自电影《全金属外壳》

(莫名奇妙写了有点长。可能是有点晚了,我还是很丧。

(写的很乱很乱,前半段就是相声。不知道会不会屏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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